这是沈蕉在这一个月里第三次从医疗舱走出来。她站在镜子前，扒拉头发看自己的脑袋。

饱满的额头，完美的颅顶，无任何伤疤。

耳朵是单单的左右各一张，没有出现双耳的迹象。牙齿整净可爱，没有往獠牙方向生长的趋势。十指纤纤，指甲月牙粉红健康。后背……她扭转身体想照后面。

“行了！照个镜子照得花里胡哨！”

金丽莎掰住她的身体。

“没伤没痕，非常完整，不用照了。”

“是吗？”

听她疑惑，金丽莎有被侮辱到——不相信医疗舱，总该相信她吧？

“要不你脱光了照？衣服遮遮掩掩你也看不见。”

沈蕉瞅了瞅旁边的男性科迪和门外的男性队长，扭扭捏捏。

“还真想脱啊？”

金丽莎无语。

“怎么会。”

沈蕉撩撩头发，语气肯定地说：“我相信你的技术。”

完全没感到任何信任……

金丽莎翻白眼。

“后来呢？”

沈蕉问。

“我晕后发生了什么？”

科迪说：“政府开了天网，但它跑了。”

金丽莎接道：“跑得贼快，我都没看清，哗地一下那儿就只剩下水——那么长的大条个子！”

“全懵了。”

“天网开了个寂寞。”

沈蕉好奇地问：“天网长什么样？”还没见过呢。

科迪解答：“天网利用Virtual Terminal和Virtual Circuit创造逻辑连接，在……呜——呜呜——”

金丽莎一把摁住他的嘴，对沈蕉说：“就是虚拟渔网。”

“渔网？！”

沈蕉心中高大上的天网形象啪叽碎了。

“才不是！”

科迪激动地挣开金丽莎。

“渔网是什么东西，能和天网比？天网是高科技技术，一秒内能释放五千万伏高压电、剿灭数十万头海怪！每一格能爆发出类核……”

“那么厉害为什么没有抓到宁恩？”

沈蕉狐疑。

“这、这、这……”

科迪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半响，咕哝：“能一下子抓到，就不是宁恩了……”

沈蕉的幻想破碎了，对科技梦不感兴趣了。她搂着金丽莎的胳膊，往研究室外走。

“我今早做检查，常医生说我想得多，脑负荷超重。”

金丽莎问她：“想盐涨价，还是想钓鱼？”

沈蕉：“……想我脑袋有没有问题。”

金丽莎：“……”

她瞥沈蕉一眼，语气嘲讽：“我看你不止有问题，还病得不轻。”

“金丽莎！”

沈蕉咬牙瞪她，丢开她的手，鼓着脸硬邦邦叫了一声“队长”，自个儿回宿舍去。

“还气了。”

金丽莎啧啧两声，脚步一转，去找常雁梅要沈蕉的检查报告。

常雁梅笑道：“不放心啊？”

当然，她都没见过这什么主任。

金丽莎撇嘴：“我一手搞定的脑袋，过来找点成就感。”

常雁梅笑。

金丽莎快速翻看数据，没问题。电波图平稳，只比普通人的起伏大一些，确实是思虑过多。

“谢了。”

她扬手一摆，回宿舍找沈蕉去了。

沈蕉坐在藤椅里嚼香鱼片——用鲫子鱼炸的小鱼干——队长说她最近不太平安，买了一袋送她吃。

鲫子鱼，长得像小刀。海洋病毒并没让它变异成大鱼，小小薄薄的一条，肉多，刺少。往油锅里一滚，又脆又香。

而且现炸的最好吃。

队长在大食堂排队现买的。

金丽莎推门回来。沈蕉忙提着食用袋，叫她：“快来吃香鱼片，队长买的。”

“为什么队长对你这么好？”金丽莎在旁边一张藤椅里坐下，顺手摸一条鲫子鱼，“他从来不买给我吃。”

“因为你有钱啊。”

沈蕉小口小口嚼着品味。

“主城来的大小姐吃不惯这些小零嘴。我们嘛，普通人，只要吃不死的、吃死了还能救回来的，都吃。”

“真羡慕。”

“你羡慕我吃小鱼小米，我还羡慕你想要什么有什么呢。”

沈蕉塞一整条进她嘴里。

“小鱼小米，你能随时随地自己买。我想要私人飞船、用不完的钱、住不完的房子，这是努努力就能实现的嘛？后天再努力，也抵不过天生富贵命。”

她哀叹一声，靠在藤椅的最深处，幽幽叹气。

金丽莎思考半响，说：“你说得对。”

“你别难过……”

她准备宽慰宽慰唉声叹气的沈蕉，结果转头一看，那女人一口气吃进两条香鱼片，嘴里嚼着，手还探进纸袋，薅走最后一条，努力往嘴里塞，仿佛迟一步就会被抢走。

金丽莎：“……”

什么后天努力、天生富贵命，还不如她嘴里的鲫子鱼来得重要！

没心没肺的东西，亏她还想着安慰她！

被捉个正着，沈蕉弯着眉眼，讪笑。金丽莎扬手要打她。她迅速跳下藤椅，捏着最后一条鲫子鱼窜到门口。

门外脚步匆匆，仿佛有急事。沈蕉一听便知是科迪，她拉开门，问：“跑这么快，城门塌啦？”

科迪一口气从交通部跑回来，连爬四楼。这会停下，累得直吞口水。

“没塌，但、但……快塌了。”

沈蕉把鲫子鱼丢进嘴里，拍拍手，正色问他：“出什么事了？”

“你、你去不了，国防部发通知，不论大小任务，你都不能参加。”

科迪叫上金丽莎，往楼下跑。他招了一辆出租，沈蕉跟着挤上去，“我不去，听听。”

出租开了，科迪只能继续说：“宁恩跑后，失去了行踪。大世界也检测不到，于是政府召开了线上会议，问宁恩出现的相关事宜。问到一半……”

“宁恩又杀回来了？”

沈蕉问。

“没杀回来，是它杀去了南方。南方海怪受惊，全往我们这边跑，最近的海怪快到边城百海里边缘了。”

科迪吞咽口水润润喉咙。

“现在不确定它们是路过我们，还是依附我们。城的意思是，先诱导它们绕路，不行再清扫。邻城派来支援我们的猎杀队和救援队在路上了。”

“数量很庞大？”

沈蕉问。

科迪顿了顿，开口：“预计七十五万头，其中危险程度为一级的海怪占三分之一。”

二十四万只一级危险海怪。

沈蕉：“……”

她感觉自己环游全海洋，也见不着这么多……

“那宁恩是海洋生化武器吗?”

路过一下，炸出七十五万头海怪……

猎杀队清扫海怪的数量乘一百倍也没有这么多吧！

“它是路过了海怪的老窝吗？！”

“还有，南方海怪跑北方来干嘛？活得习惯吗？它们往更南边跑啊！实在害怕，去西方也行啊！”

沈蕉骂骂咧咧。

车上一片安静。

寂静里，开车的马利生说：“沈蕉女士，北方是南方最远的地方。离恐惧的地方越远，越安全。”

沈蕉一秒住嘴，她盯着马利生的后脑勺，沉默良久。

“好吧。”

城门口热闹拥挤得像古老影片记录里的菜市场。出海的公民们全被召唤回来了。边城所有的猎杀队和救援队整装待发，连守城的国防兵都被征用了。

现在看守城门、疏散公民的是马利生们。

科迪和金丽莎跳下车就往044飞艇跑。沈蕉紧追其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跳上飞艇，“嘭”地关上舱门。她一转身，便对上三位好队友投来的古怪目光。

沈蕉率先说：“我坐在这里看，不干扰你们，你们随意。”

说着，便真的在圆桌前坐下。

没办法了，通讯频道里，号角吹响。国防兵的驱逐舰出发了！猎杀队的巡逻飞艇拥护在驱逐舰两侧。

庞大的驱逐舰拉出长条形波尾，宛如在幽暗深海铺出一条明亮的路。

沈蕉挨着舱窗，看浩浩荡荡的队伍。

她听科迪说过，边城的驱逐舰，出厂装载十枚深海核弹，能爆空半个海洋。

这倾巢而出的架势，只怕不止七十五万只海怪。

金丽莎和科迪换好作战服。作战服是防护材质的潜水衣。线条流畅地包裹身体，银色的材质轻盈而坚韧，灯光下流光缓动。在得到一定保护的前提下，使人行动灵敏不受限制。

金丽莎甩动手腕，手肘处直接弹出尖利的刺刀。

她凶狠狠地对沈蕉挥舞两下，用以威胁她：“敢擅自行动，我不放过你！”

沈蕉眼含羡慕。战服，归猎杀队所属。但边城的救援队当猎杀队用，于是救援队全员也拥有了。

沈蕉的理想工作是猎杀者——又帅又有钱。

然而每个人的工作岗位是由大世界根据个人身体数据而安排，沈蕉的理想便坠落了。

她馋馋地去摸金丽莎的手臂。战服光滑得像鱼，抓不住。不像她之前穿的纯粹的潜水服，宁恩一爪子就捉到她。

深海战舰停下了。

百兽咆哮的尖锐呜鸣穿透隔音船舱，涌进耳朵。超声波来得猝不及防，沈蕉只觉脑袋一震撕扯，仿佛要爆炸！

金丽莎和科迪快速拉上战服的隔音链，沈蕉把手臂伸过去，无比熟练地接受金丽莎扎来的注射器，药剂流进体内，将杀人的超声波隔绝在外，耳里安安静静。

太阳穴还有些发胀，她揉着额头，眺望战舰，巡逻飞艇呈扇子形排开。

远处的深海，像投了一枚核弹，炸起百丈高的水柱，洪荒冲天，顷刻间又瓢泼下来，洋洋洒洒，喷出一把伞的形状。

如同海里长出一把巨型水伞。

伞下世界，雪亮的白光里，百万海兽，奔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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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