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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裕兴斋总店的门口。
已经是华灯初上,裕兴斋依然生意兴隆,顾客络绎不绝。
杜南烟动了动,从姜氤肩颈间抬起头来,声音还带着困倦:“你饿了吗?”
姜氤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早就饿过劲了。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肚子的叫声太大被杜南烟听见了,谁知道一低头,便看见杜南烟浓密的眼睫,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翕动。
杜南烟还靠在姜氤的肩头,只是仰着脸儿和她说话,脸上沾着睡乱的头发丝,那双茶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清浅的呼吸几乎都要喷到她的脸上,是毫不设防的样子。
太近了。
姜氤恍惚地想。
她可是捕食者,她怎么能离她这么近?
她仓促地移开目光,不肯和杜南烟对视,结果视线随便往下一扫,就看见杜南烟纤白的脖颈下青色的血管,还有她睡乱的衣领,下面嫩白色若隐若现的春色。
霎时间另一种饥渴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压住了肠胃间的饥饿,姜氤牙根发痒,眼底迅速现出血色。
她迅速偏开头,哑声回答:“我不饿。”
然后伸手粗暴地帮她把领口抚平,推到后座坐正,开门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杜南烟在后座上愣了几秒钟,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哭笑不得。
啊,17的时候,她原来是这么有个性的人吗?
女司机绕到后座打开车门,杜南烟下车。
姜氤双手抱肩等在旁边,眼底还有血色。
杜南烟假装没看见,招呼她往店里走去。
裕兴斋总店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一共有五层楼,一层售卖糕点,二层可以用餐和饮茶,三层以上则是更为私密的高级包厢。
但普通客人都只能把糕点带走,而不能拿上楼去吃,只有店里的会员客户才能到二楼用餐;三楼以上则只对地位更高的私人高端客户开放。
门口接待的门童认识齐家的车牌号,听司机介绍说是杜家大小姐,立刻将她们迎上了五楼,打开了一间包厢的门。
这间包厢里面空间宽阔,一张木桌两边放着蒲团坐垫,点着淡淡的熏香,外面还带一个露台。
裕兴斋每层的层高挑得很高,五楼差不多有普通建筑十层那么高,露台上视野十分开阔,可以俯瞰到周围的夜景。
司机给姜氤留了电话,说要用车的时候打她电话,便下去停车了。
接待递上一个点菜用的平板电脑,给她们送了两杯清茶,便也悄悄退出去。
杜南烟拿过平板,把排在前面的爆款、特色糕点全部点了一遍。
不一会,穿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便将她点的糕点一一送上来。
做成花瓣形状的桂花糕,小巧的一口酥,金黄的松子百合酥,撒着糯米粉的椰丝糯米糍……
色香味俱全的各色糕点很快摆满了桌子。
杜南烟拿起一块草莓酥,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草莓馅甜中带酸,外皮酥脆、内里香甜,但和她记忆中好吃到噎到的感觉,还是差了很远。
杜南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看了一眼对面脊背挺直的姜氤,“吃啊。”
“嗯?”姜氤应了声。
“点了这么多,你不会都让我一个人吃吧?”杜南烟示意满桌的点心,“我只想尝尝味道,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姜氤用服务员送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犹豫了一下,从杜南烟吃过的盘子里拿起一块草莓酥,先咬了一口,迅速咽掉,然后把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
“好吃吗?”杜南烟笑眯眯地看着她逐渐狼吞虎咽,把不同口味的糕点都递到她面前,还帮她倒了杯新茶,“慢点吃,别着急。”
姜氤吃下第一口的时候,饥饿的感觉便逐渐从身体里面复苏起来,她是捕食者,在得不到鲜血补充的情况下,对食物的需求会比普通人大,何况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过了一会,她感觉自己有七八分饱,才发现杜南烟只吃了几口,后面就一直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帮她递纸巾和茶水。
姜氤有点不好意思,喝了几口清茶漱口。
“我发现一件事情,”杜南烟开口说:“我好像还挺有钱的。”
姜氤点点头,杜家的大小姐,据说又继承了前任家主全部的私人股份,财力在三大家族里面应该都是数一数二的。
然后杜南烟又有点窘迫:“可是我今天出来没有带钱。”
姜氤:“……啊?”
姜氤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杜南烟每样都递过来让她尝过,想退是不可能了。
她又想了想自己零花钱,和成为异种以来家族给她发的工钱,对比了一下余额和裕兴斋的价位,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杜南烟看见姜氤在那苦着脸算钱,心里暗暗好笑。
她正准备不逗她了,打电话叫杜家的人来付钱,就看见姜氤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一般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表来放在桌上,“我去跟店员说说,先拿这个抵账吧,但是你之后付了钱,得把手表还给我。”
杜南烟低头一看,那是一块粉色表盘的卡地亚女士手表。
“这是你的吗?”她惊讶道,并不记得前生自己有过这么贵重的物品。
“是我妹妹齐菲的,早上她来找我,把手表落在了我的房间。”姜氤说:“下午我本来打算拿去还给她的。”
她拿出手机来,给杜南烟看微信消息:“我妹妹很宝贝这块表,你付了钱记得还给我。”
杜南烟看过去,齐菲的头像是一只粉红色的Kitty猫,屏幕上的消息是齐菲说:“我的手表落在你那了,你记得还给我。”
过了十分钟,齐菲又补充说:“本来送给你也没事,可这块表是朋友送的,不好拿去送人。”
姜氤只回了一个字:“好。”
杜南烟慢慢地说:“既然是你妹妹的宝贝,你为什么愿意拿出来抵账啊?”
“没办法啊,”姜氤叹了口气,理所当然地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先跳窗跑掉以后再来还钱也行,或者跟他们说说留下来打扫抵债,可我不能把大小姐也留下来吧?”
杜南烟轻轻笑起来。
她把手表推回给姜氤,“既然是你妹妹的宝贝,你还是尽快还给她吧,万一磕碰了就不好了。”
她拿过姜氤的手机,“你刚才把司机的电话存在哪里了?”
姜氤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调出来给她:“喏。”
杜南烟拨打司机的电话,“喂季姐,我是杜南烟,我们吃完了,我没有带钱,你能来帮我付下账吗?”
季姐很快就赶到了,她们这些家族专职的司机都有帮主人付钱的惯例,月底签字报销就行了。
杜南烟要服务员又打包了三份点心,一份给姜氤带回去吃,一份给了季姐,一份自己带着,她在季姐拿过来的付款单上签了字,坐上了车子。
季姐先送杜南烟回杜家,车子平稳地启动起来。
杜南烟这下是真的疲惫了,她毕竟体弱,在齐家全神贯注应酬一天,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车刚刚开了不到十分钟,她就靠着车后座睡了过去,头一下一下磕碰在车窗玻璃上。
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到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垫在了她和车窗之间,隔绝了冰凉的车玻璃。
杜南烟舒适地蹭了蹭,彻底睡过去。
季姐透过后视镜,看见那只异种把手垫在杜南烟的脸颊边,侧头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她。
仅仅半秒钟,姜氤立刻察觉到季姐的目光,带着血色的眸子霎时间转过来,透过后视镜凌厉地跟她对视。
季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车里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防止大小姐睡着感冒。
车开进杜宅,停进停车位里。
杜南烟迷迷糊糊地转醒,在脸侧的温软上随意蹭了蹭。
姜氤抽手帮她打开车门,问她:“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杜南烟摇头:“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
姜氤目送她下车走远,身影转过一个弯不见了,这才说道:“季姐,麻烦送我回去吧。”
回到齐宅已经很晚了,姜氤没再去巡逻,而是回了自己的住的地方。
齐家的变异种们没有住在老宅,而是隔着一个树林后面的一座小楼里。
这个时间,一些早班巡逻的异种们已经回来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楼的大厅里面聊天。
姜氤的房间在三楼,她跟他们点头打招呼之后,便径自上了楼。
变异种们都是两到四人一间房,姜氤原本有两个室友,其中一个死在了上上次的外勤行动里面,现在只剩下原来叫齐嘉妍、后来改叫何嘉妍的女孩。
何嘉妍问:“回来得这么晚,杜家大小姐为难你了吗?”姜氤摇头:“没有。”
何嘉妍燃起一丝希望:“那,她有可能收你吗?”
这是变异种们的一个很好的出路,被家族某个有权势地位的人收在身边做私人保镖,就不用再去参加危险重重的外勤任务了。
但有权力收人的很少,被挑中的就更少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变异种的危险,谁会轻易把一只随时会异化暴走的野兽收在身边带着?
姜氤犹豫片刻,还是摇头,“也……没有吧。”
“嗐,那她想干嘛啊,逗着你玩吗?”何嘉妍哼了一声。
“可能她只是需要帮助吧。”姜氤含糊地回答,把带回来的糕点递给何嘉妍,“你拿下去跟大家分一分吧。”
“竟然是裕兴斋的点心哎,听说很贵的啊!”何嘉妍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她开心地打开包装袋,自己先拿了一块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姜氤,要不要给你留点啊?”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姜氤问:“今天的血送来了吗?”
“来了,我给你留了一袋在冰箱里。”何嘉妍迅速咽下去,又翻了一块别的口味的,“那我就全拿下去给大家啦?”
“去吧。”姜氤挥手。
何嘉妍拎着点心出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姜氤打开冰箱,从冷藏室里拿出一袋血来,咬开喝了一大口。
盘亘在五脏六腑间的焦躁和干渴都被缓缓地抚平。
不期然的,她眼前却忽然闪过了一截纤细白嫩的脖颈,和下面轻轻脉动的青色血管。
像拂在她脖颈的头发丝,或者吹在她皮肤上的呼吸,清浅,脆弱,撩动着捕食者最最敏感的神经。
姜氤忽然呛了一口血,她瞬间冲进卫生间,埋首在洗脸池剧烈地呛咳起来。
咳了一会,姜氤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血红色的眼瞳,和两侧突出的犬齿。
比没吸血的时候更加像兽类。
门再次被推开,何嘉妍去而复返,“对了姜氤,后天你是不是得下试炼场,姜氤?”
姜氤如梦方醒,哑声回答:“对,我要下。”
何嘉妍沉默片刻,“你小心。”
“嗯。”姜氤应了。
家族试炼场,九死一生。
何况姜氤重伤未愈,更加危险。
那些刚刚冒头的心思顿时都散了。
活不下来,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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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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