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没有人发现我死过,就像没有人发现我离家出走过一样。

我拿出之前买的漫画海报,选出可以完全遮盖字迹的一张,将这件事的痕迹完全抹去。为了掩饰,我在房间贴满了漫画。

学校门口的一家书店,有很多卖课外书的,其中就有连载漫画,我逐渐迷上了,买了一些动漫光碟和我最爱的《红楼梦》,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看。

那短时间,班里有人开始玩起了mp3,我也很想要,于是就开始攒钱。家里平时会将买菜剩的硬币放在书案一角,方便平常随时取用。只要我看到书案上放着硬币,就会偷偷拿走据为己有。

一次,被二姐刚好撞见了。

她以为我钱心重,几毛的硬币都要霸占,一脸鄙夷地说:你怎么这样啊?

我说:我想买个mp3,已经攒了五十多了。

那时,二姐学过裁缝,在城里打工,每个月有两三千的工资,手里有零钱。她二话不说,带着我上街给我挑了一款可以触屏的mp4。这在班里可是非常稀奇的,他们的mp3只能听音乐,我的还可以看视频。很多同学非常羡慕,都问我借。

不久。mp4的事情被父母知道了,他们大怒,二姐说她被骂的狗血淋头。父母说就是这个mp4影响了我的学习。我怕父母也骂我,就说这是以前的mp3。初二那一年,学校门口新开的书店举办了一场作文比赛,我参加了,获得了二等奖,奖品是mp3,白得的东西母亲也很开心。我从不在他们面前现眼,也没耽误学习,这件事他们就忘了。后来mp3也坏了。

父亲好像相信了,没再说什么。

贴完漫画之后,我就随便找了一块布将手腕的伤口包裹起来。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直到过完年去学校补课,同桌不小心看到了我手腕上带血的布,我才扒开血布给她看,云淡风轻地说:前两天和我妈吵架了,我割腕了。

她惊呼:伤口好恐怖啊。好危险啊,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她惊恐的表情还带有一丝心疼。

我的家人会心疼吗?

割腕之前,我多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

我在医院被抢救过来,父母大姐都在我的床前,父亲满眼心疼,却不忍责备。母亲眼泪汪汪,说:何欢,妈错了。妈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妈希望你好好的。

可希望太渺茫了。

多半情况下,还是一通指责:你看看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作死浪费了我多少钱!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祸害?

如若现在这样,还不到需要被抢救的程度,只会骂得更狠,还要上手殴打,企图将我打服,打怕,打到再也不敢誓死违抗。

如何才能得到他们真心的忏悔呢?

恐怕只能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就会吗?

我不知道。恶语万箭又在我耳边回想。

高考前夕,在贵州的二姐被父亲接了回来,整个过程也算惊心动魄,好在一切顺利,等贵州那男孩发现的时候,二姐已经跟随父亲上了火车,男孩除了发几条怒骂的信息也无法逆转局势了。

回来的二姐一言不发,肚子已经显怀,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二姐看到热情的亲戚想挤出点笑容回应,却显得局促不安。

当着亲戚的面,母亲没有出言责怪。

饭桌上,大姨娘家的大表哥,只对她说了一句,她便崩溃痛哭。后来父亲带她去做了人流。她变得沉默寡言,行尸走肉般接受家里的一切安排。

高考在即,我的状态越来越差。家里所有人都以为我能考上很好的大学,尤其是我的父亲。一次模拟考我把全班排名第三的成绩拿给父亲时,父亲说:我相信你最起码能上合工大。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楚,只有我知道这次考试是我和重点班一个男生合作作弊考出来的成绩。

校外租房的房东有变故,我换了房子。是父亲来给我搬家的。我着急上课,来不及收拾,就先去学校了。晚上下晚自习后,回来看到被父亲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子,我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的谎言就要兜不住了,我知道我即将要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了。

我想后来居上,逆风翻盘,高二暑假和同学在班主任那里补课,和初中补英语一样,没上两次我就放弃了。

我不好好学习,成绩下降,如今还要花额外的钱弥补我的不上进,这就是糟蹋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负罪感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初二那年,我各科成绩都拔尖,唯有英语徘徊在及格的边缘,严重拖了后腿,周末我和很多同学一样在英语老师那里补课。

老师说四节课一百块钱,一个月四个周末,通常是四节课以上。

同学们交学费都很积极,只有我一拖再拖,老师虽不说我什么,我心里却非常难受。最后我主动问母亲要了钱,把学费交了就不再补了。

母亲给我钱的时候,紧捏着一百块,很是不舍,说:你看你,为了你上学,我们花毫毫钱啊。

把钱交给老师的时候,我没忍住哭了,老师眼里都是心疼和关切,但是她也没有办法。

我对不起父母,我也对不起老师。

之后我就自学了。

每天写完作业剩下的所有时间全部用来学英语,高三的时候,150的卷子我已经能考129了。

虽不是名列前茅,但最起码不再拖很严重的后腿了。

我想我现在也没必要补课,我努力自学一定可以再追上来的。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把知识点重新学过,可我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混沌不堪,记忆力严重下降,知识点好像都懂,却就是再不找到当初头脑一片清明的感觉了。

班里有个男生格外努力,每天缠着老师问大量问题,老师都被问的有些烦了,我也想像他一样,地毯式扫题,找出自己的问题解惑,可我压根就找不到我该问什么问题。我不会的题实在太多了,我已经废了。

焦虑抑郁吞噬着我,闺蜜总是安慰我。

我说:我恐怕连二本都考不上了。

闺蜜说:不会的,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其实闺蜜也被我带的成绩落后很多,虽然她一定能顺利上大学,可她中考成绩排名第一啊,不考个985都配不上她曾经的优秀。她一定也是焦虑的,却还来是拥抱满身负能量的我。

高考成绩下来以后,果不其然,我只考了四百多分,离二本分数线还差一大截。我毫无悬念地落榜了。闺蜜也只考上了很不错的二本。

我不敢面对父亲,他一定失望透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逃避现实。

一直觉得高考落榜就是天塌地陷的事情,我躺在卧室阳台的地上感受天塌的感觉。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高。快乐还是痛苦,周围的环境都没有任何变化。

我对不起太多人了,负罪感让我窒息。我胆子大了起来,有一种去他妈的放肆感。

高三我申请到了1500的特困生助学金,一学期发750,上学期的我交给了母亲,剩下的750毕业以后才发。我私自取出买了读碟机和许多动漫电视剧光碟。

母亲还问过我:你不是还有一部分助学金吗?怎么还不发?

我说不知道。

她也没再追究,我知道她肯定以为被学校黑了,也不会想到是被我私吞了。

整个暑假,我都一个人闷在房间,除了吃饭绝不下楼。我躲开了母亲,少了许多纷争。我偶尔看看课外书,偶尔用读碟机看电视剧。

那段时间很迷恋汪国真的诗集,他的文字有种花开沼泽、枯木逢春的畅快,我还会写下自己的读后感。

一个人在房间的日子虽然孤独,却也能自得其乐。

有时候夜晚,我会故意不开灯,坐在阳台感受黑暗和寂静,朦胧的月光洒下来。我时常会假想我身边有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我见过的,也可能是书里的,也可能是我虚构的。我经常和他们说话。

母亲觉得反常,以前我也是呆在房间更多,却时不时会出来,试探着去做一些别的事。

她问我:你总在房间里都在干嘛,是在学习吗?

我没说什么,又上了楼反锁了房门。

后来我去了一个全封闭式高中复读,宿舍里有个同学每每因为模拟考试不理想难过,我都会说: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再回头想想,这些能算得了什么。

我惊讶于自己有这样的觉悟,却一直无法做到知行合一。

我自嘲:劝人容易,到自己身上怎么就释怀不了了呢?

复读的生活千篇一律,谈不上多喜欢,离开的时候也留恋。

闺蜜是我这一年唯一的精神支柱,我们一直互通书信。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怜,复读后的成绩虽没有多好,却够上了闺蜜学校的分数线,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的学校。

成绩远远没达到父亲的期望,可他还是为我举行了庆功宴。

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二姨娘家的儿子看二姐少言寡语,有意和她说话,二姐却神情呆滞,反应迟钝。

表哥私底下担忧地和我说:你多关注关注二丫头,感觉她现在……别到时候头脑坏掉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关心。

二姐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变了个人,有种快要经受不住打击被逼成精神病的前兆。我不知道怎么关心,也没有做什么,好在后来她自己逐渐恢复了。

也许她和我一样,挣扎在某个边界,没有皮外伤,内心早已撕扯了千百遍。

大学算是我人生中相对快乐的日子,远离了家里的环境,在学校里不会频繁的情绪波动,某一刻,会突然意识到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流泪了。

我从不想家,也没有意识要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只是偶尔节假日像完成工作任务一样回家一趟,除了过年,每次回家不会超过三天,仅仅只是短暂的几天,记忆中,我和母亲还是争吵不断。

克扣生活费的事还在继续。

大一开学前的三个月我在二姐的裁缝厂打零工,挣了五千多块钱。我花了三千块买了二姐的电脑。这电脑还能用,但她不想要了。她说给我,我说不能白拿。

我知道二姐不看重金钱,我白拿她也不会说什么,但她一直对我很好,给我买mp4,一个月工资就两三千,还给我买大几百的衣服,我太想有个机会报答她了。刚好借电脑的由头回馈一点,她也不会觉得负罪。

剩下的我没打算给母亲,给完以后我还要向她要生活费,没必要。第一学期开学,母亲给了我六百。

关于生活费,我和母亲商讨过,那是13年的夏天。

我说一个月一千。

母亲说八百。

最后我们以850一个月成交。

我并不羡慕其他同学有高额的生活费,我只想在保证温饱的情况下,每个月有固定的费用供自己打理。

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兑现承诺。

大学的生活费是父亲负责的。

父亲第一个月给我打了1000,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就没有了。

父亲给我打电话时总问我:身上还有钱吗?

他在等我问他要,而我又是一个嘴硬的人,我希望他主动给,哪怕身上只有一百块都会和他说还有钱。我在学校勤工俭学,偶尔也会在校外做些兼职,寒暑假基本在打工,我还申请到了助学金。父亲长时间不给生活费,我也能勉强维持。

只是他们还嘱咐我别乱花钱。

我有一个处得很好的同学,每个月生活费是两千。

她说:你父母真奇葩,我父母都生怕我在外面钱不够,怕我过的太苦,你父母到好,给这么少还怎么乱花?

我内心酸楚,偶尔也会反思,也许别人家的孩子拒绝父母的给予是因为他们给的太多了呢?我也想做一个懂事的体谅父母的孩子,可是我的钱真的不够。我心里很酸涩。

于是大三在父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我打生活费,问我还有没有钱的时候,我发狂了。

我说:爸,物价多少你也知道,我没有经济收入,你给了我多少能坚持多久,你也能大致算得出来。我都说过了每个月给我850 ,你每个月给我850不就好了吗?不管我超支还是预留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现在是大学生,我可以去找工作找兼职,你就是一分钱也不给我,我也不会饿死!

我很后悔自己说话重了,但是我真的很生气。

初三的时候,父亲的煤炉生意没再做了,重新创业失败就去杭州务工了。我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不容易,只有几千块钱的工资,还要维持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可是我就想一个月850,自己随意支配,哪怕买了他们认为不该买的导致生活费不够了,后果我也自己承担,而不是非要等我完全花完了再找他要。

那一次,父亲给我打了一千,看到账户余额,我止不住地流泪,负罪感、羞耻心,父亲的爱太沉重了。

大学开始,我离我原来的家就渐行渐远了。平时在学校,寒暑假在打工。也是打工让我的人生开始走向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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