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最北方坐落着一座有名的销金窟。
——白日赌坊。
赌坊富丽堂皇,坊主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暴发户似的,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装饰。
赌坊在深夜时尤其热闹,荷官发牌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北浮生就是在一片嘈杂中醒来的。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弄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不是正躺着牧宿的坟前吗?
北浮生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听得有道声音尖锐地催促道:“四爷,买大!买大!”
北浮生眼前天地乱晃,头晕目眩,胸腔里却兴奋不已,有一种狂魔乱舞的欲|望,像极了上辈子他被人设计喂了精神药的症状。
他竭力清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看到站在身旁的人容貌时,眼中迸出了慑人的冷光。
他记得就是他,刘昌河,勾结人夺了他的赌坊,害自己在后世落魄无比。
但他本就是睚眦必报,凶恶之徒。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刘昌河套了麻袋拖进巷子里几刀捅死泄了愤。
可惜的是,他的钱没能要回来,刘昌河的后台是谁,他不知道。
他前世最怕麻烦,而且当时自身难保,不是很想追究到底,也就不了了之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他这是,重生了?
还恰恰重生在了他被设计的开始。
果然老天对他不薄,可北浮生想不通,为什么重生的人是他?
他嘁了一声。
他这样的人,竟然也能重生?
北浮生的这一生一点也不复杂,但也不简单。
他出生在东北一个将帅家族霍家之中,排行老四,亲爹亲娘给他起了名叫四顺。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四季顺遂平安。
小四顺出生以来不哭不笑,也不说话。一直长到五岁,也从未开口叫过爹娘,被人误认为哑巴。
但全家人都宠着他。
父亲树敌太多,前三个兄弟都被残忍迫害了。他母亲害了被迫害妄想症,老是觉得周围有人想害她儿子。
五岁时,他母亲神神叨叨地带着他去了闹市,然后将他丢在了那里。
大概是觉得离开了是非危险地,就能躲避灾祸。但患了被迫害妄想病的她完全没想过一个五岁的幼童应该怎样活下去。
五岁的四顺第一次被丢掉。
他没有感觉到悲伤,绝望。
他察觉到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这种经常在他母亲身上能够看到的东西。
但他没有。
于是他从那个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坐在桥洞下,淡漠地看着行走得来来往往的人群。
白天。
与恶狗抢食,被咬断了腿,成了瘸子,他硬是一声不吭,拖着流血的断腿无所谓地冲着狗顽劣地笑。
黑夜。
在月光下,眼睁睁地看着蚊子停留在他身上吸食血液。在它们吃饱喝足之后,伸|出手面无表情地碾死了它们,在身上留下斑驳的血迹,让自己看起来更惨一点,第二天能得到更多的食物。
第二年冬天,后来的养父母带走了桥洞下的他,美名其曰给他一个家。
战乱纷飞,民国家庭多贫苦。养父识得些许国文,在一家报社担任编辑,家中姑且算是中产。
养父早年命|根子受了伤,生不出孩子,一直打算养个孩子替他养老。
某日下班时看到安安静静蹲在桥洞里的四顺,觉得他身上有股莫名的书卷气息,鬼使神差地带走了他。
书卷气的养父给他起了名叫北浮生。
而北浮生也因此过了一段丰衣足食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养父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变得离经叛道。
离了书经,叛了福道。
迷上了赌钱,整日醉生梦死,流连赌场。
养母是旧时代的传统女人,以夫为天。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除了整日以泪洗面,咒骂北浮生不争气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家中气氛很压抑,压抑到让人窒息。
但北浮生一点却一丝触动也没有。
养父赌瘾发作殴打养母时,他一声不吭做好饭菜,一个人慢慢享用。
为了给养父凑赌钱,养母在暗灯下绣花熬瞎了眼睛。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养父带进来一个又一个男人,在瞎了眼的养母身上起起伏伏。然后看着养父蹲在门外 ,满脸不屑地数着银元,末了还会唏嘘几声。
养母染了梅毒去世。养父人不人,鬼不鬼地摊在床上,嘴里嘟囔着骂他。他一声不吭地劈着柴火,心里盘算着下顿饭改怎么解决,是去抢还是偷。
冬去春来,屋子里传来了两具尸体腐烂的味道。
这是他十岁的一年。
北浮生眼也不眨地埋了他们,只当还了住宿费和伙食费。
此时的国家军阀混战,内忧外患。战火很快就烧到了东北。
北浮生拾掇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南下去了那个时常听乞丐们谈论的,天堂般的沪市。
他爬在绿皮火车上面,赏着圆月。
他翘着二郎腿,没个正经样,只盼着好日子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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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市不像其他城市,这里开放,包容,机会多。
但也有乞丐。
北浮生很快在沪市的乞丐堆里混熟了。
过着经常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
为了能过上好日子,十三岁的北浮生混到了赌坊里。
往日在好赌的养父身边耳濡目染,让他赌钱的“手气”格外的好。
除了赌钱,还帮着赌坊做坑蒙拐骗、恐吓敲诈的事情,就连杀人放火,绑架勒索都干。
因为北浮生够机灵也够心狠,总是能追到被欠的赌债,北浮生很快就晋升成了赌坊里的二把手。
但他身边支持他的人却依旧是那群乞丐,真正身世清白的人都不愿意和他来往,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耻笑他。
如今那群乞丐都穿得人模狗样,看不出曾经的半点落魄样子。
赌坊干得都是肮脏勾当,很容易被仇人盯上,老板便因为意外被人枪杀了。
北浮生赶鸭子上架,成了赌坊里最高位的人。
他是个爱享福的。
什么都要最好的,赌坊就变成了寸土寸金的地方,他把赌坊造成了一个极其奢靡的场所。
因为够狠,北浮生倒是过了十年富贵的安生日子。
这寸土寸金的地儿让很多人家破人亡,若不是门口常年守着人高马大的凶徒,赌坊早就被激愤的民众砸了。
但赌坊的名声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没了。就连街巷里母亲哄孩子都会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赌坊里去”这种话。
北浮生却不是很在乎,他只在乎自己过的好不好。
二十三岁的北浮生遇到了趋炎附势的刘昌河。
这是第一个愿意接触他的读书人。
于是,他的人生又翻天了。
刘昌河很会溜须拍马,北浮生听着他说话心气儿顺,也就经常留他在身边做个逗弄心情的玩意儿。
这就让刘昌河这种“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今日被设计上场,然后恍恍惚惚被刘昌河喂了药,坑了赌坊的大半收入。
北浮生是知道这药的可恶之处的,他流连市井,见过发疯的病人那样痛苦的模样,对那东西还是十分讳莫如深。
也许是他太过招摇过市,也太过凶狠毒辣。
谁曾想他不碰,别人却不放过他。
于是今天就栽了,输了赌坊的大半家产。
北浮生回过神来,看着在旁边兴奋地盯着桌牌的刘昌河。
心中冷哼一声。
开口道:“我买小。”
随着话音落下,骰子被掀开了。
“六个一。”
周围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向着上位看去。
北浮生邪气的半张面庞隐在阴影里,众人看不真切。
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今日就到这儿,散了吧。”
话音里传出了悚人的冷意,周围人没敢动。
四爷不轻易说话,就连赌钱也从没说过话,但四爷一说话就代表有大事发生。
据说北四爷上一次开口,带着人杀到了了一个豪绅家里去,最后那豪绅一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富豪后来变得疯疯癫癫。
周围的小喽啰都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拨动了一下牌桌,桌上的骰子骨碌碌滚了下去,在镶了平滑的金砖上面砸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然后哄得一声,大家仿佛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了身,一个个讪笑道:
“四爷,厉害啊!”
“是啊是啊,风采不减当年。”
“那是,四爷是谁。”
“依旧是最年轻的赌王!”
“四爷十三岁就出名的啊,沪市现在还有四爷赫赫威名呢。”
“哈!二狗子,你还知道赫赫威名呢!”
“那是,跟着四爷过了恁多年好日子,大字我也识得几个。”
“对!跟着四爷有肉吃!”
听着周围浮杂的声音,北浮生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周围声音渐渐消弭。
他又打了几个动作,很快赌坊被清空了,门口也挂了休憩的牌子,堂上晃眼的灯光也暗了下去。
等周围安静下来后,北浮生这会儿才有了自己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他眯眼看了眼身旁的脸色晦暗不明的刘昌河,腾地站起身来,抡起椅子就朝刘昌河砸了过去。
那些小弟们从还是做乞丐时就跟着北浮生了。四爷是个有主意的,平时也就混了一点,奢靡了一点,出去要账也是让别人动手,他们还从没见过四爷这么暴怒的时候。
很快刘昌河和就被绑了起来,他龇着牙咧着嘴,鲜血顺着头顶流下来,他不在乎地憨憨地笑着,“四爷,您别生气呀,不晓得我哪里得罪了您。你抽我吧,您打我吧,可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体。”
看到刘昌河和往常无二的神态,北浮生心中郁气更甚,恶狠狠将刘昌河的脸按在地上,道:“你个哈巴狗,尾巴摇久了,快他|娘的忘记要如何做人了?”
北浮生将刘昌河掼在地上,小弟重新搬来了椅子,北浮生坐了上去,他瞥了一眼刘昌河脏污的脸,心中舒坦了一点,说道:“给我敲断他的腿。”
二狗子一众人早就干惯了这活,咔嚓两声,刘昌河裤子上浸出了殷红色的血迹,双|腿软软得垂了下去。
刘昌河叫唤了两声,却始终低着头,不让人看到他的神色。
刘昌河知道自己一定是任务暴露了。
可刘昌河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见挽回不了北浮生的信任也就不吭声了。
北浮生吩咐人将刘昌河抬了下去,扔在了柴房里锁了起来,刘昌河还不能死。
他这辈子不想再不争不抢,只做个享乐的甩手掌柜,他要揪出刘昌河背后的人。
二狗子名叫苟安民,听说这名字是后来跟着北浮生过上了好日子,自个儿学字起的。
苟安民见北浮生对刘昌河截然不同的态度,只当是刘昌河不长心眼儿惹恼了四爷,他看着刘昌河被抬了下去,才想起了他来赌堂来找四爷的目的,开口道:“四爷,三爷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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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民国山海罪浮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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