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逢

在北浮生的记忆里。

他和牧宿的相遇是在他上辈子最孤立无援的那一天。

赌坊被抢,小弟们都跑了,亲近的人又一次因为他全部遭了殃。

上天从没想过给北浮生给一条光明的路,每当他拥有光明时,上天就恶作剧地夺走。

时间抽丝剥茧,最终予人答案。

就连牧宿,他最终都没能留住。

他前生,一定是个穷凶极恶入十八层地狱的极凶恶鬼。

他狼狈地窝在赌坊门口的废墙处,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

那日北浮生醒过来的时候,一个眉眼精致的长袍男人蹲在他的床前。

晚阳余韵落在他的肩头,温暖又无暇。

“你醒啦?”

“你吃饭了吗?”

“你睡在街头,我以为你晕过去了,就把你带回来了。”

青袍男人嘴里喋喋不休。

“哦!对了!我叫牧宿。”

北浮生听过这个名字,是和他的名字经常放在一起是一个人。

他是劣迹满满的赌徒,是造成很多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而牧宿是祸国殃民的卑贱戏子,也是卖国求荣的狗汉奸。

北浮生看着温柔体贴的男人,却怎么也和汉奸两个字联系不到一起。

他又听到牧宿说。

“我知道你,你是赌坊的老板。”

“北浮生。”

“我对你没有恶意。”

“如果这段时间你无处可去,可以留在我这儿。”

“你放心,我这儿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角落里的人一字又一句地向外吐着温润如玉的话语。

北浮生眼皮掀了掀,没有搭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烂好心,不过他受着就行了。

北浮生不搭话,牧宿也不恼,只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道:“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一碗面条。”

还未等北浮生说话,牧宿就跑了出去。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

牧宿对他格外热情,也有点过分的“小心翼翼”,有时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北浮生也会不冷不淡答一两句。

上辈子的北浮生心里没有负担,他本来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但他知道那时候的他,冷冻的心房,又一次打开了门,他知道自己在慢慢接受,这个无条件对他好的人刻意又笨拙的接近。

“先生!先生?”

北浮生被松沢亮汰的呼喊声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他抿了抿唇,将拨浪鼓放入了大衣内口袋里,走进了赌坊,北苍生跟在身后付了钱。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走了进去,然后将赌坊门关了起来。

松沢亮汰有种感觉,错过了今天,他可能没有机会再完成特务处给他的任务了。

今天会是他完成任务的最佳日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赌坊一直闭门不开一定是有了突发事件。

他收了摊子,继续蹲守在赌坊门口。

过了没多久,果然见北浮生又从赌坊走了出来,身后只跟着两个人。

松沢亮汰悄悄跟了上去。

北浮生带着苟安民和猴子进了梨园,他本来只想一个人来看看牧宿,他迫切地想确认一番牧宿是不是他上辈子做的梦。

但北苍生担心他,他就让苟安民和猴子跟着了。

几人进了梨园后,戏台子上正唱着《林冲夜奔》的桥段,台上人唱的投入,豪放的嗓音中抑郁奔放的情绪奔泻而出。

虽然伶人的妆面都相差无几,整张脸被妆料遮盖,看不出谁是谁,但北浮生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不是牧宿,

苟安民很快准备好了一个座位,北浮生坐了下来。

他细细打量着这个戏园子,他知道牧宿在这里唱戏,但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来看戏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消遣日子的官人和富人。

也有一些白衣读书人,喜欢戏词里的韵味,却没钱买座,只在外面站着。

还有一些百姓和黄包车夫,伸长了脖子听着里面的动静。

北浮生不懂戏,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喜欢听戏。

迷迷糊糊听了两场,都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正打算起身离开时,一道空灵幽远的声音从戏幕后面传了出来。

北浮生脚步顿时停住了。

“温盏三月杏雨,浇塞外烟尘清,柔荑轻整袖衣。惊鸿残阳和山青,闻过易水寒音,风飒飒雪凄凄,敲案缓歌一曲,今与君霸王别姬。”

一副好戏腔,震惊了所有人。

那些嗑瓜子的看客连手中瓜子掉地上了都没察觉到,只震惊地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人。

台上身着绯色戏服的牧宿又开口了。

“杨柳依,轻呷这春|光恐君带不去。烽火起,铁马战骨黄沙中隐。昔往矣,临行密密缝望君应常忆。今来思,长路无为共沾巾。”

“闻过易水寒音,风飒飒雪凄凄,敲案缓歌一曲,今与君霸王别姬。小轩窗,南燕衔新枝北雁哀声长。旧回廊,宿雨一|夜红瘦海棠,凭舟荡,任旧梦半入星河半入江。剪花凉,和泪书去一缕香。凭舟荡,任旧梦半入星河半入江。道寻常,便随君魂归故乡。”

台上人忘情唱着,台下人抬耳听着。

但也有几声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

“唱的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狗汉奸。”

“对,就这个戏子,之前时常出入那些外国人的住所。”

“不知道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呸,不听了不听了。”

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台上来。

牧宿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唱着,虽说有人不喜欢他,但也有人喜欢他。

他不会要求人人都喜欢他。

也不会要求人人都懂他。

这个道理他小时候就懂了。

牧宿眼神又迷离了起来,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戏里的“虞美人”。

其实北浮生上辈子也是讨厌过这个披着戏子皮的间谍的。

上辈子两人的转折发生在某一天。

前世牧宿作为梨园知名的伶人,看他唱戏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一些日本和西方列强的人,但那日来的格外多。牧宿心中记挂着家里的人,便想早些回去。

沪市入了冬,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鹅毛般的白雪淅淅沥沥地坠|落下来,牧宿卸了戏妆向家中赶去。

等走到一个巷子里时牧宿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他略微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脚步。

牧宿察觉到自己这是被人尾随了。

心神一凛,牧宿一个横扫腿向后踢了过去,身后人显然是也受过训练的,很快反击了上去。

两人打了几个来回,没有分出胜负。

这人招招致命,显然是来要他命的,牧宿已经确定了。

那人没法抽刀也不能开枪,否则自己也会暴露,几个来回下来见解决不掉牧宿,开始低声咒骂。

“船长,你既然退出组织了就应该自缄,为什么要继续活跃?”

“还和那么多外国人见面,船长,你当初爱国之心呢?”

牧宿明白这是之前的组织里的人找过来了。

“你是谁?舵手还是机工?我的联络员只有他们,也只有他们才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和平退出组织的,组织早已变质投靠了西方。打着爱国的名号尽做些圈利的活动,不是吗?”

黑暗的人听到这话瞬间暴跳如雷,“屁!我们那是引进新技术,像西方学习。”

牧宿不想争辩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愿对着西方侵略者阿谀奉承俯首称臣,就不要勉强我了。”

“再者,白日赌坊也是你们做掉的吧,那家控股权现在在英国人手里。”

“你们打着为民除害的由头去做这事,难道现在英国人卖进来的大烟造成的家破人亡还少吗?”

“别自欺欺人了,你们才是走的太远,忘了最初的心。”

牧宿说完就放开了他。

那人怔愣了一瞬,突然冲了上去,在牧宿肚子上捅了一刀,殷红的血迹从牧宿单薄的衣衫中沁了出来。

“船长,我看忘了初心的人是你。”

“听说你和白日赌坊那个混账老板在一起啊,你还不知道吧,他是霍阎王的儿子,他可是一颗要命的炸弹,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

牧宿青色的衣衫被血色染红,两人对峙的时候,那人听见背后有人又闯进来,然后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

肚子上的疼痛让牧宿来不及思考动作,他踉跄着欲走出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

北浮生什么也没问,只是搀扶着他向阁楼走去。

牧宿见他出来,心中混乱不堪,不知道北浮生听到了多少。

今天听到那人说的消息,看来北浮生的身份暴露了。

霍元帅如今在东北一带势力极大,但听说夫妻两人最近的精神状态都不太行。

若是抓住了他如今活着的唯一的儿子。

那无疑是对霍元帅巨大的打击。

多的人是想让北浮生死,看来时候离开了。

牧宿看着搀扶着自己的人。

他攥紧了北浮生的衣袖,坚定地说:“我们离开这儿吧。”

黑暗里北浮生俊俏的面容被衬得明明灭灭,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像是讥讽。

上辈子的牧宿心中有事,没有去探究,但那时北浮生已经误会他了,北浮生摇了摇头,不知心中是后悔还是怜惜。

那日牧宿回去后咬牙给自己上了药,简单包扎了一下,他对北浮生说伤口捅得不深,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创口看上去有点可怕。

北浮生却记得伤口明明很严重,他恍惚了一阵子,想到上辈子牧宿受伤之后仍旧孜孜不倦地细心照顾他,心脏处那种令人发麻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牧宿的戏段很少,只唱了令人惊|艳的几段就下场了。

北浮生跟着牧宿去了后台,他到的时候牧宿正在卸妆。牧宿精致的眉眼被殷红色浸染,北浮生看到的时候,牧宿眼周泛着淡淡的红色。

北浮生眼神一暗。

他站在牧宿面前,不知道说什么。

牧宿在化妆镜里看到北浮生的那一瞬间却像是触电了一般弹跳了起来,连座下的椅子都掀翻了。

“你、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牧宿瞪大了双眼,似是非常惊讶,但眼眸深处却透露着几分藏不住的惊喜。

北浮生笑,“你又认识我了?”

牧宿莫名其妙:“又?”他记得这是两人在成年后第一次说话。

北浮生眼睫颤了颤,“没什么,口误了。”

牧宿向后退一步,靠在化妆台上,道:“北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北浮生上前摆正化妆椅,然后让牧宿坐了下来。

他拿起被水润湿的棉布,细细擦着牧宿脸上残余的妆容。

这样子太丑了,牧宿应该是始终干净的。

原来牧宿从前一直认识自己,他问出了困扰了他两辈子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我的?”

牧宿本就被北浮生一系列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听到这话更是整个人都细细地发|抖了起来。

“我......我......”

北浮生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熟悉的场面在上辈子也上演过。

文中戏曲词来自《虞美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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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民国山海罪浮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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