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被稳妥地塞进了司淮霖床底那个唯一的空当,连同着悸满羽过往的压抑与不堪,似乎也一并被暂时封存。两人踩着早自习的铃声,一前一后踏进了高二六班的教室。
晨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空气里弥漫着包子、豆浆混杂着书本油墨的味道,鼎沸的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左叶和李铭正为昨晚游戏里谁坑了谁吵得面红耳赤,杨吴在一旁煽风点火,管翔则试图用一套极其抽象的理论进行“调解”,结果越描越黑。许薇烊一边对着小镜子整理她那头微卷的长发,一边和同桌分享着最新的偶像剧剧情。刘文则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单词本,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这才是青春该有的,喧闹而蓬勃的模样。悸满羽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没有人注意到她昨夜未归,也没有人过多关注她与司淮霖几乎同时踏入教室。她们之间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被很好地掩藏在了这日常的喧嚣之下。
司淮霖在她旁边坐下,随手从抽屉里抽出化学练习册,指尖转着笔,姿态放松,仿佛昨夜那个在酒吧弹唱、清晨又陪人去“搬家”的人不是她。
早自习的嘈杂在下课铃响时达到了顶峰,又随着老师的离开稍稍回落。就在这时,赵范拿着张通知单,像个圆滚滚的传令兵,一脸兴奋地冲到他同桌刘文面前,声音洪亮:
“文文!喜报!天大喜报!”
刘文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胖哥,你喊魂呢?”
“过两周运动会,结束那天不是有场告别高三的仪式嘛!今年抽到表演的班级名单出来了!”赵范扬了扬手里的纸,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笑意,“咱们班!抽中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水面,立刻在班级里激起了涟漪。这意味着他们班将代表高二,在全校师生面前,为即将毕业的高三学长学姐献上表演。
刘文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光芒灼热得几乎要实质化。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了窗外,那个方向,似乎是田径场。她喜欢高三田径队队长周叙的事情,在班里甚至隔壁几个班都不是秘密。那个奔跑起来像风一样的少年,是无数女生目光追逐的对象,而刘文是其中最执着,也最坦荡的一个。
“我们必须搞点不一样的!”刘文转过身,面向班级里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核心“人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能只是大合唱或者广播体操糊弄过去!”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司淮霖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恳求:“淮霖!这次真的要靠你了!上台,弹吉他,行不行?就一首,压轴!”
大家都知道司淮霖在“拾光”酒吧驻唱,她的吉他水平是公认的专业级。由她来弹奏,节目的档次和独特性立刻就能上去。
司淮霖停下转笔的动作,抬起眼皮,看着一脸殷切的刘文,又瞥了一眼窗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戏谑的弧度:“哦——为了某些‘风一样’的学长?”
刘文的脸“唰”地红了,却没有否认,反而更加理直气壮:“是又怎么样!给不给弹嘛?”
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左叶吹了声口哨,李铭怪叫着“文文姐威武”,许薇烊也笑着凑过来帮腔:“霖霖,就当帮文文圆梦嘛!你看她暗恋得多辛苦!”
司淮霖被他们闹得没办法,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朗,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歪着头看向刘文:“光我弹也不行啊,总不能干弹吧?总得有人唱,或者有点别的形式。”
“这个我来想办法!”刘文立刻拍胸脯保证,“只要你答应弹,其他的我去求华姐!”
她口中的“华姐”,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华黎芳。一位四十多岁,身材清瘦,眼角有着细密皱纹却总带着和蔼笑容的语文老师。她教学经验丰富,为人体贴,班上同学私下都亲切地叫她“华姐”。不过,若是谁真触了她的霉头,她那带着浓郁栎海口音的骂声也能让人瞬间蔫儿掉,因此也得了个“栎中华姐”的称号。
刘文说到做到,下课就拉着几个班干部去找了华姐。出乎意料,华姐听完他们叽叽喳喳、语无伦次的请求(刘文那点小心思在她看来几乎透明),只是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种“年轻真好啊”的温和笑意。
“想法不错。既然是代表班级,又是给高三送祝福,搞隆重一点也好。”华姐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柔和,“司淮霖同学愿意出力,很好。至于具体形式,你们班委商量着来,别耽误学习,也别太出格,预算找我报。”
得到了班主任的首肯,事情就算定了一半。刘文兴奋地跑回教室,第一时间向司淮霖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华姐同意了!淮霖,全靠你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叙学长在台下为她(的班级节目)鼓掌的画面。
司淮霖看着刘文毫不掩饰的欢喜,点了点头:“行,曲子你们定,提前告诉我,我得练。”
事情敲定,班级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只是话题中心变成了运动会和表演。悸满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身旁司淮霖被许薇烊、刘文她们围着,讨论着可能的曲目。她看着司淮霖侧着脸,神情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建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
阳光恰好落在司淮霖的短发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悸满羽忽然想起昨夜阳台上的对话,想起那首名为《搁浅的船》的曲子。那样孤独而有力的旋律,真的要为了一个集体的、甚至带着点暧昧私心的表演而改变吗?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涩意。
就在这时,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因为突然的阵雨取消了。大家蜂拥回教室,不少人校服外套都被淋湿了。司淮霖的外套也湿了大半,她随手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回到座位时,她看到悸满羽正微微缩着肩膀,似乎有些冷。她没说什么,只是很自然地拿起自己那件半湿的校服外套,递了过去:“穿上,你的也潮了。”
悸满羽愣了一下,看着那件还带着司淮霖体温和淡淡气息的外套,脸颊微热。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将自己那件微湿的外套换下,穿上了司淮霖的。宽大的校服裹在身上,残留的体温和那独特的、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悄然滋生。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暧昧的推拒,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教室里的嘈杂也因这意外的休息时间而变得更加热烈。司淮霖已经重新投入了和许薇烊关于曲目的讨论中,似乎刚才递衣服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悸满羽拢了拢身上过于宽大的校服外套,将半张脸埋进微凉的衣领里,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偷偷侧过头,看着司淮霖线条流畅的侧脸和那双谈论音乐时格外明亮的眼睛,心底那抹微涩悄然化开,混入了一丝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暖流。她还不懂这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将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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