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晨光与搬离的决意

海风不知疲倦地吹拂了一夜,直到天光熹微时,才稍稍减弱了力道,变得温和了些。远方的海平线上,泛起一层鱼肚白,继而染上淡淡的、如同羞涩少女脸颊般的粉橘色。

悸满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最后意识沉沦时,耳边是司淮霖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恒的海浪低语。这一夜,没有噩梦的惊扰,没有因心脏不适而惊醒的窒息感,只有一种奇异的、被守护着的安宁。

她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唤醒的。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她有瞬间的恍惚。暖黄色的灯光早已熄灭,清晨微弱的的天光从没有窗帘的阳台透进来,将房间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她躺在司淮霖的床上,身上盖着那条带着清冽气息的薄被。

声音来自客厅。她轻轻起身,赤脚走到门边,悄悄推开一条缝。

司淮霖已经起来了。她正背对着卧室,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那个黑色的吉他琴包,动作轻缓,生怕吵醒谁。她换上了干净的校服,短发给人的感觉清爽利落。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带着一种与夜晚在酒吧弹唱时截然不同的、属于校园的干净气息。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的视线,司淮霖的动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到站在门边的悸满羽,她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吵醒你了?”

“……没有。”悸满羽摇摇头,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平时……也差不多这个时间醒。”这是实话,多年的病痛让她习惯了规律作息,生物钟很准。

司淮霖站起身,将琴包靠墙放好:“还早,可以再睡会儿。”

悸满羽却走了出来,站在小小的客厅中央,有些手足无措。经过昨夜那场倾心的交谈,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简单的同学或施助者与被助者的关系,多了一层共享秘密的、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但也因此,在晨光下,反而生出几分不知如何自处的青涩尴尬。

“我……我去洗漱。”她低声说,逃也似的钻进了那个小浴室。

用冷水拍了拍脸,意识彻底清醒。看着镜中穿着宽大衣物、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像昨日那般死寂的自己,悸满羽深吸了一口气。昨夜司淮霖的话,如同在她漆黑的世界里划亮了一根火柴——“但我们得为自己活。”

从浴室出来,司淮霖已经不在客厅了。阳台的门开着,她正站在外面,面朝着正在逐渐变得明亮的海天交界线,做着简单的拉伸动作。海风拂动她的发梢和衣角,背影挺拔而充满生机。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厨房有米,电饭锅煮了粥。我去楼下阿婆那儿买点包子。”她说着,很自然地交代着,仿佛这样的清晨对话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我……我跟你一起去吧?”悸满羽下意识地说。

司淮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行。”

清晨的栎海港苏醒得格外早。巷子里已经有了人声,早起赶海的渔民扛着工具走过,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早餐的香气。司淮霖带着悸满羽熟门熟路地走到楼下,那个昨晚见过的阿婆果然已经在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卖着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

“霖霖今天这么早?还带了同学啊!”阿婆笑容满面,手脚利落地给她们装好包子和豆浆,死活不肯多收钱,“拿着拿着,读书辛苦,多吃点!”

回到那个小小的顶楼房间,简单的白粥就着肉包,成了两人沉默却不算尴尬的早餐。吃完饭,司淮霖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看了一眼时间。

“你……”她看向悸满羽,语气平静,“是要回那边拿东西,还是直接去学校?”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悸满羽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回那个“家”?面对姑父一家的冷眼和质问?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司淮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片刻的沉默后,悸满羽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我回去拿东西。”她说。不是商量,是告知。她不能一直穿着司淮霖的衣服,她需要她的药,她的课本,她那些为数不多的、属于她自己的物品。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亲自去斩断那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告别那个从未给过她温暖的“临时居所”。

司淮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很快消失。“好。”她站起身,“我陪你一起。”

“不用……”悸满羽下意识地拒绝。她不想再给司淮霖添更多麻烦,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可能面临的难堪场面。

“顺路。”司淮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已经背起了书包和吉他琴包,“走吧。”

再次走在清晨的小镇街道上,心境与昨夜已截然不同。阳光驱散了夜的阴霾,也似乎照进了悸满羽心底的某些角落。她知道前路未必平坦,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快到那栋灰瓦院落时,悸满羽的脚步还是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司淮霖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靠近了她一步,与她并肩而行,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传递着支持。

院门虚掩着。悸满羽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姑姑葛春梅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她们进来,尤其是看到悸满羽身上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衣服,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昨天晚上死哪儿去了?一晚上不回来,连个电话都不打!翅膀硬了是吧?”

姑父葛大勇端着茶杯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司淮霖,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审视和不悦:“这又是谁?你还学会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了?”

“她是我同学。”悸满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打断了姑父刻薄的话语。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姑姑和姑父,“我来拿我的东西。”

“拿东西?你要去哪儿?”姑姑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我们供你吃供你住,你还想怎么样?说你两句就不行了?还要离家出走?”

奶奶也从厨房探出头,刻薄的话张口就来:“哎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赶紧走赶紧走,看着就心烦!”

爷爷依旧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若是以前,面对这样的围攻,悸满羽或许会崩溃,会退缩。但此刻,她听着这些熟悉的、伤人的话语,内心却奇异地平静。她看着姑姑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曲的脸,看着姑父那副理所当然的质问姿态,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不是离家出走。”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我只是来拿走属于我自己的物品,不打扰你们的生活。”

她的话让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滞。姑姑和姑父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顶撞,一时语塞。

悸满羽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自己那个位于楼梯下、阴暗潮湿的小隔间。司淮霖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隔间里东西很少。一个行李箱就几乎装下了她所有的衣物和书本,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装满了各种药瓶的药盒。她动作迅速而沉默,将东西一件件收拾好。

姑姑追到门口,看着她们收拾,语气软了一些,却依旧带着算计:“满羽,你别冲动!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儿?住同学家?人家家里不嫌你麻烦?你听话,好好待着,姑姑又没真赶你走……”

“不麻烦您费心了。”悸满羽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打断了姑姑的话。她提起行李箱,药盒紧紧抱在怀里,看向司淮霖,“我们走吧。”

司淮霖接过她手中沉重的行李箱,动作自然。

看着她们真的要离开,姑父葛大勇在后面阴沉地开口:“行!你走!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看你爸妈管不管你!”

悸满羽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却没有回头。阳光从院门外照进来,有些刺眼。她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抬脚,坚定地迈出了那道门槛。

司淮霖提着行李箱,跟在她身边。走出巷口,远离了那栋令人窒息的院子,悸满羽才感觉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阳光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司淮霖侧头看她,晨光中,少女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走吧,上学要迟到了。”

声音平静,却像这晨光一样,带着一种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力量。悸满羽点了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前方的路还很长,但此刻,她手中紧握着的,不再是冰冷的药瓶,而是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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