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年

年二十九,陈悦目要回家过年。

福春洗完澡出来看见他在换衣服。

窗帘缝透过一条光打在陈悦目身上。

光影随着肩胛肌肉动作起伏,他身型薄瘦结实,肩宽腰窄皮肤又白。福春直勾勾看得有滋有味,被陈悦目回头逮个正着也不慌,淡定继续歪头欣赏。

“你换你的。”

“我等会就走。”

陈悦目穿上外套朝她走去,高大身影遮在福春身前。临走时他又一次确认:“真的不要我帮你订年夜饭?”

福春摇头。

她今年没法回家过年,只能躲在陈悦目的出租屋里。家里零食多,福春随便凑合吃什么都行。

“大过年的,我不想洗碗。”

在这里洗个碗也有一大堆讲究。洗碗有专门的洗洁精,洗杯子也有专门的洗洁精。洗碗时要先杯后碗用清水洗一遍餐具,接着把洗洁精倒在专用的洗碗绵上打泡沫,不同的洗碗棉擦过一遍后再用水冲干净餐具然后暂时放在旁边晾干架上,左边摆盘子右边放杯子,用抹布擦干才能放进洗碗机。最后所有用过的清洁用具要全部洗干净分门别类放在固定位置。

听起来已经很麻烦的要求加上陈悦目对干净的标准远远高出常人,导致两个碗两双筷子两个水杯,通常要洗半小时。

福春曾经为这事不止一次跟陈悦目抗议过。

“有洗碗机为啥还要手洗啊?”

“就这两个碗不需要洗碗机洗,放里面是为了消毒。”

“那买洗碗机干什么?买个碗柜不就得了。”

陈悦目给了她三个字:“我要买。”他瞥她一眼大发慈悲解释,“不洗碗也可以洗锅洗别的。”

“你又不做饭洗什么锅?”福春皱眉瞅他,真心发问,“有钱人都这么脱裤子放屁吗?”

“我只是保持干净卫生,真正有钱人脱裤子放屁的事你还没见识过。”

“陈老师,以后还是你来洗碗吧。”

“不行,我不在的时候难道你要把碗放在水池里吗?”

“你不在哪知道我怎么洗碗?”

“你不要逼我装监控。”陈悦目才没那么好说话,他不给福春任何找借口的机会,一遍遍折磨到她学会洗碗为止。

大过年的,陈悦目对她提出的理由表示理解。他挎上包对福春交代:“晚上把门锁好。”

“行。”

“有事给我打电话。”

“行。”

福春给他抚平微微翘起的领子,开玩笑似的问:“春节你会打电话给我吗?”

“跟你说春节快乐吗?”

“嗯。”

“好。”

“那我春节等你电话。”

陈悦目走到电梯前,扭头看一眼福春,见她在倚在门口招手欢送,骂了句没心没肺便转身迈进电梯。

*

他回到家时一家人正欢欢喜喜在客厅里吃水果。

“陈心赏!”陈悦目走过去抱住站在盆栽边吃草莓的女人。

“勒死我了,哎呦。”

女人转过身,和陈悦目有三四分相似。不同于陈悦目的精致,她虽然有一样漂亮的样貌但眉目间含着一股英气,单看可能不觉得惊艳,可是在人群中又立马变得出众显眼,随便站在那都散发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优雅气质。

“佳佳没跟你回来?”

“她要上补习班,我把她送爷爷奶奶那去了。”陈赏心掰开弟弟搂在腰上的手。

“上什么补习班,她才二年级。”

陈悦目的抱怨被陈父听见,后者端着茶杯缓步走至他们身边,“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喜欢做个扶不起的阿斗吗?”

“爸爸。”陈赏心唤了一声。

陈父在家也穿得一丝不苟,白衬衫搭v领深色羊绒毛衣,灰色西装裤笔直平整,头发也梳得油光铮亮,陈悦目自有记忆起就没见过他爸蓬头垢面的样子。

男人吹开杯中热气,喝下一口茶慢悠悠说:“心心,好好盯紧佳佳,要成大才的人,坚决不能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歪。”说完他摸着盆栽的大叶说,“当然了,小孩还是要用心挖掘长处的,音乐啊、美术这些修身养性都可以试试,除了搞哲学——狗屁倒灶浪费钱。”

等陈父走后,陈赏心悄悄问道:“你又怎么招惹爸爸了?”

陈悦目神情冷淡,“只要我还睁眼喘气对他来说就是挑衅。”

“陈悦目。”陈赏心拿这个弟弟无可奈何,“一家人能有多大矛盾不可以坐下来好好解决。”

“你去问老头,是他先瞧我不顺眼。”陈悦目从茶几上拿过一颗小桔子剥开。

“你们半斤八两,妈妈上次可跟我说了,是你先出言不逊把相亲搅和黄了。”

说到这陈悦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这个态度让陈赏心气不打一出来狠狠掐他胳膊教训:“让你再笑!”

陈赏心看着这不成器的弟弟埋怨:“陈悦目,你到底怎么了?”

陈悦目收住笑,将桔子掰开一瓣塞进嘴里,“没怎么,觉得好玩也不行吗?”

“这种事也能玩!”

“怎么不能玩?”

“你处朋友了?”

“没有。”

“或者有喜欢的人?”陈赏心细细探寻对面。姐弟俩感情很好,有心事也会互相开解,但上一次聊知心话已经是五年前,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知道这个弟弟心里在想什么。

陈悦目把手里的桔子皮扔掉,吊儿郎当倚在楼梯栏杆边反问:“有**也能算喜欢吗?”

“不着调。”

陈赏心看着人上楼,问:“你干嘛去?”

“睡觉。”

“刚回家就睡觉?”

陈悦目走上楼梯抻腰懒懒回答:“回屋睡觉,省得碍眼。”

春节洪婶不在。她已经在陈家做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都是在陈家过春节。今年她的小孙子出生,陈母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回家探亲。

临走前洪婶想包些饺子冻起来被陈父拒绝了,理由是要趁这个机会全家一起包饺子享受天伦。

“食物要吃新鲜的。”陈父戴着围裙有模有样站在桌前擀皮。厨房的小电视正在放春晚,声音吵吵闹闹,为家里增添几分年味。

陈赏心带来的阿姨做完年夜饭暂时回屋休息,留下陈家一家四口围在厨房为午夜的一顿饺子忙活。

“我和你妈住在西城那个一室一厅的时候,过年我们俩自己包饺子能包出好几盖帘。”陈父说着比划起来,“那盖帘这么大。”

“现在老了,包不动了。”陈母拿起擀好的圆皮往里面挑了点馅儿,一手托着一手翘起兰花指小心翼翼捏褶,“年轻那会不知道哪来的劲儿天天折腾。”

“也没过去多少年。”

“都当姥姥姥爷的人了还没多少年呢!”陈母感叹。

“我就是感觉没过多少年,你在我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傲气的小姑娘。”男人对着妻子诉说柔情蜜意。中年老男人对妻子甜言蜜语连电视剧也不多见,更何况是在现实。

陈悦目冷哼一声,放下包好的饺子说:“这里又没外人。”

擀面杖停住压在面剂子上,陈父扭头问他:“你什么意思?”

陈母叹气,看着手中饺子,“鲅鱼馅饺子真不好包。”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这里没外人。”陈悦目又拿起一张皮包馅捏褶。馅包的多了,捏的时候顺着褶皱漏出一些。他把饺子放在盖帘上,在一排大小一致白净圆鼓的饺子里分外显眼。

“你包的什么玩意儿,一会煮散把一锅饺子全毁了,扔掉。”陈父伸手指着那个饺子吼,“老鼠屎,废物。”

陈赏心又和好一盆白菜猪肉馅放在桌上问:“这么多馅能吃完吗?”

“吃不完就分给学生们。”陈母仰头问陈父,“今年有好几个也不回家过年吧?”

电视里正在播放喜气洋洋的乐曲,插在说话间隙,给冰冷的饭厅带去喜悦。

陈父重新和颜悦色:“是,等他们来拜年把饺子给他们带回去些。”

陈母把电视声调大,让家里充满欢乐。

陈悦目数着包好整齐排列的饺子说道:“我也要带回去,一会给我装一盒。”

陈父还在擀皮,不疾不徐地将一坨坨小圆饼擀成一张张正圆均匀的面皮。他瞥一眼身旁,“想吃就在这吃,食物要吃新鲜的,在家吃才香。”

见陈悦目不回应,男人沉声质问:“怎么,有意见?”

“没有,我欣然同意。”

陈赏心噗嗤笑出来,随后立刻收敛神情,暗暗踢一脚陈悦目。

小动作没逃过陈父法眼,一家之主的权威不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当我听某个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陈父说道,“加缪的《局外人》,我曾在大一的时候读过。这个家应该没有人没看过吧?”

他面色不改慢慢将最后一张皮擀完,叠在一边,放下不锈钢擀面杖,拍掉手上的面粉,随后又猛地抄起来照陈悦目的脸狠狠抽去。

喜庆的音乐混着尖叫,桌椅碰撞,锅碗落地。

屋外寒风瑟瑟,吹起门口福字一角。门碰一声打开,屋内热气涌向外面带出一股白烟。陈悦目提着背包走出来,身后拖着个陈赏心。

“你冷静一下,大过年的赌气要去哪?”

“去哪不能去,你还怕我露宿街头?”

陈赏心拦在他面前,“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你跟他置什么气?”

“不用你管。”

“陈悦目,我一年才回来一次,就当为我留下来好吗?”

冷风刮过,漆黑中陈悦目双眼微微泛红,他撇开目光,呵出的气化作一团雾,等雾气散开他又恢复成平时目空一切的冷淡模样。

“外面冷,你回去吧。”

“陈悦目!”

陈悦目把包上搭着的外套给陈赏心披上,径直离开。

夜晚出租屋,福春在桌上兴致勃勃准备自己的年夜饭。

“新春佳节,举国同庆……”手机里正在放春晚直播,她瞟一眼欢欢喜喜的画面又专注手里的活。反正陈悦目不在,怎么洗锅碗瓢盆现在她说了算。

灯光暖暖地照亮屋内,福春手擀饺子皮,扭头看着手机哈哈大笑倏地吸进一股凉气。她转头,与门口的人面面相觑。

“嗨。”

“……”

陈悦目一身冷意站在玄关,将包直接丢地上。

空气还飘着淡淡麻油香。两个人呆立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节吃顿饺子人之常情,言而无信什么的暂时可以抛在后头。气氛也不是慌张,就是“哎呦,被你发现了。”说多大件事倒也不至于,但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眼里是小事有些人眼里未必是,所以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真不好说。

福春举起擀面杖问:“要吃饺子吗?”

门嘭一声甩上。

风凉飕飕地直刮向福春让她不禁瑟缩,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死死抱住。

福春哽了哽,慢慢睁眼大喊:“冷,冷啊!”

陈悦目像是和她作对般双臂紧紧缠住福春任她怎么拍也拍不开,脸埋在她颈窝偷笑。

*

夜里,两人洗漱完各自躺在被窝。

一锅白菜猪肉馅饺子盛了三盘,福春吃了一盘陈悦目吃了两盘。饺子菜多肉少,一个饺子里就见几粒肉缠在白菜堆里,顶多吃出点肉味,就这么顿破饺子两人还抢得差点打起来。福春往年在家不负责做年夜饭,这次也是破天荒动手包饺子。

二把刀师傅遇上捧场的客人,一顿年夜饭吃的也算圆满。

她躺在被窝里满足叹息。

“叹什么气?”

陈悦目那边床头灯亮着,幽幽光线沿着墙壁漫上天花板。

“我没叹气,我是高兴呀!”

床上被子翻动,陈悦目的声音忽然凑近,“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天天都像过年,应该高兴的是我。”

“那你也高兴。”

“看你那副傻样我就来气。”

福春怒气冲冲坐起来对上含笑双眸。

“你大过年不回家跑出来干嘛?脸还被人揍了,谁揍的?不会是你爸妈吧?”

陈悦目听着福春刁难的话语笑得更开心,大方承认:“我爸揍的,猜猜用什么打的?”

他缓缓靠过去与福春交颈相依。浅浅的气息滑过她皮肤,从脸颊到锁骨,像两个同极磁铁毫无触碰又将她肆意抚///摸。

“猜到了吗?”他在福春耳边问,睫毛几乎扫上她鬓角。

“你这样我怎么看?”福春咕哝,用拇指点在他脸颊淤青上专注研究他的伤,“用鸡毛掸子抽的?”

“擀面杖,不锈钢的。”

两人视线交汇,如同两端紧紧拽住的麻绳,纤维粗///米厉///摩///擦皮肤但谁也不肯松手,直到眼底笑意越积越浓最终溢出口。

福春乐趴在陈悦目身上,被他扶住躲开。

“不闹了,睡觉。”

床头灯关上,屋子陷入黑暗,三十秒之后窗外传来烟花轰鸣。

旧城区管的不严,每年零点倒数的时候都有人放烟花。福春望着窗帘映出的淡淡彩光出神,“过年了。”

烟花炮声陆陆续续过了很久才彻底停下,周围重归寂静。

“春节快乐。”声音轻轻地传来,一只手搭出床外伸在福春的正上方,接着是一声叹息。

陈悦目侧头问:“你干什么?”

福春倏地把放在他掌心的手抽回。

床上被褥翻动,声音又变得远了,“……地上冷,要不要上来睡?”

过了一会,床下黑影一骨碌爬上来扑向陈悦目在他下巴唇角又吻又舔,最后伸出舌头试图撬开他的嘴。

陈悦目仰躺,黑暗中双眼炯炯望向骑他身上的人影平静解释:“我只是怕你冻死才让你上床睡觉。”

屋子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安静得可怕。黑影僵住,下一秒抄起枕头朝陈悦目砸去。

“我让你装!我让你装!什么时候了你还装!”

福春边叫边打,一个枕头打不过瘾,又从床下捞起自己的枕头一手一个轮着来。

“你对我没意思你买什么套子?每天半夜跑厕所你当我不知道?!你肾虚还是阳痿呀!你要是不行我就和别人搞你信不信?就在你这张床上!”

哗啦!

枕头被甩出去砸中盆栽。

陈悦目坐起来,眼中熊熊怒火。黑暗中两人视线交锋,目光幽幽像饿狼在等待时机将对方吞噬。喘///息声,吞咽声在密闭空间无限放大。

愤怒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两人包裹,他们试探,撕扯,浓烈的谷欠///望氵主满空气,一次指尖的不经意触碰,一个靠近嗅到的气息,最终黑夜剥落他们伪装的外壳袒露眼中最赤///衤果的意图。

陈悦目猛地翻身将福春压下……

*

大年初一

白白的光透过窗帘缝钻进屋内。福春随便抓起T恤穿上坐在床边拉开窗帘。

室内暖洋洋的让窗子起了一层水汽。一颗水珠沿着空隙滑下,在窗玻璃上滑出一条歪歪斜斜的线。福春伸出食指将水珠接起,然后笑眯眯在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汤春福。

床在身下颤了颤,陈悦目赤衤果上身披着被子将福春裹在怀里伸手把字抹掉。

“干嘛呀!”

他在怀中人脸颊上亲一口,接着抓起她的手在玻璃写下——福春。

“为什么反过来写?”

“我喜欢。”

“我不叫福春。”

“我喜欢叫你福春。”

“难听。”

“福春。”

“你傻呀?”

“福春福春福春。”

“那我就叫你陈好看。”福春伸手在窗户上划出三个大字,“陈好看!”

“随便。”陈悦目鼻尖轻蹭她的肩窝,慵懒地沿着阳光从福春的脖子吻上她的唇。

他们蜷缩在一处,着迷那烫呼呼的温度,身体难分难舍化为一滩纠缠着。

鼻间哼出的一声口申///口今给窗户上的字重新盖上一层薄雾。

福春满足地微笑,捧着陈悦目的脸说:“陈悦目。”

陈悦目微垂眼眸,骂道:“死骗子。”

~*~*~

那天过年,福春逃进那间关疯子的小院。破木门忽然被拉开,从里面伸出肮脏粗糙的手,疯子拼命撞门大喊:“我杀了你!”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

第四章□□的那两个字的意思是“企鹅”,本来想改成谐音丘丘的,但是想了想正经叙述里插个谐音可能会影响观感就没改了,□□就□□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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