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知晚随着沈家人搬来京城将军府半月有余。

这半月,沈墨尘一直待在军营,鲜少归家。

自从搬入新府邸后,知晚不曾关上房门。夜深之际,知晚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山茶明白,少夫人这是在等着将军来,只是将军未曾出现,一次也没有。

沈府上下都在为此事,议论过不少。

就连钟叔,也不少次在沈老夫人跟前提少夫人独守空房这事。

程慧心知道了,心里头不知道多高兴,几次安排钟叔去为沈墨尘物色好人家的闺女。

知晚不是没有听闻,更是几次碰见来府上拜访的别家姑娘。

一次,郑家与莫家的两位姑娘来府,将知晚误认为府中丫鬟,向她问路,又向她询问沈墨尘的喜好。

“我听说,沈将军有个妻子,你可告诉我,他们二人的关系如何?沈将军喜欢他的这位妻子吗?”郑家的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粉嫩花裙,走近知晚,身上花香熏鼻。

知晚忍住鼻子瘙痒,刚想说话,却被莫家姑娘打断:“我爹娘同我说,在沈将军上战场前,他们就成亲了,二人分别多年未见,想来,感情并不深。”

郑姑娘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若他们二人感情深厚,这沈夫人也不必急着让我们前来了。再说了,他们成亲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

听闻“孩子”二字,知晚表情凝固一瞬,眼睛微微睁大。

“对了,沈将军可在府上?”二位姑娘盯着知晚看,只觉得这丫鬟的神情看起来,莫名有些让人不适。

哪有丫鬟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客人看的。

只见知晚摇头,回道:“他……他今日不在。”

事实上,沈墨尘已有一段时日没有回府,自是不知道,程慧心为他寻觅对象的事。

郑莫二位姑娘面露失落:“太可惜了,今日前来,竟没有办法见他一面,倒也罢了,我们先去见沈夫人。”

自此,知晚神思游离,若非山茶伺候身旁,她恐怕,将糖当盐放在汤锅里了。

终于一日,沈墨尘难得回府。

沈府内,一直以来,因着程慧心吩咐,没有一个人敢跟知晚提及沈墨尘回府的事。

程慧心恨不得知晚凭空消失,又怎愿意知晚接触自己的儿子。

若非知晚心细,发现府中婢女神色异样,严加追问下,方才知道沈墨尘回来了,听说还受了伤。

知晚心急如焚赶到沈墨尘的房间,冷不防透过半掩的木窗,看到了房内的沈墨尘脱去盔甲,长衣半褪的模样。

精壮的男性身躯身处于若隐若现的水雾间,如瀑的长发披散在他的侧肩。

知晚呼吸一滞,喉咙不自觉吞咽。

忽然,男子俊美好看,线条冷峻的侧脸微微转了过来。

知晚当即闭上眼,猛地蹲在了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耳根滚烫,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知晚拼命地摇着头,要将方才脑海里的画面甩出来。

若是沈墨尘知道她偷看他洗澡,又看了他的身体,他一定会生气的。

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都已经成婚了,她在这里害羞什么。

应是她与沈墨尘成婚多年,实在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她不应该这般激烈反应才对。

不知为何,脑海里,竟浮现起,出嫁前,媒婆给她传授的知识。

知晚羞红了脸,捏紧了手中手帕,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即便思绪万千,脑袋如同浆糊一般混乱,知晚还是深呼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下去。

可就在她站起,欲敲门踏入房间之际,房门却忽然打开,知晚脚下一个趔趄,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人硬挺的胸膛。

害怕摔倒的知晚,下意识伸手死死地搂住了他纤细的腰身。

熟悉而成熟的男性气息,顿时将她包裹。

知晚一点一点地抬起脸来,眼神从懵懂变得惊恐再是转为惊艳。

眼前,是衣襟半敞,长发微湿的沈墨尘。

那张无可挑剔的绝美脸庞,在她的瞳孔无限放大。

松开他后,知晚心跳得快极了,一手揉着撞疼的额头,一手用力地揪着衣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喉咙不自觉吞咽:“墨尘……”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那双带着倦意的寂冷眉眼。

沈墨尘垂眸看着眼前在门口,欲进又退的少女,在看了一眼他之后,便是再也不敢抬头看他,

沈墨尘看不清她的脸,开口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知晚急切地说道:“我听说……听说你受了伤。我担心,想来看看你。”

旋即,她又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洗澡的。”

沈墨尘垂眸,只见他的胸膛半敞。

故而,面前的少女,只敢低着头说话。

沐浴前他已经驱散侍女,不曾想还有人在屋外,更没有想到这人,还是知晚。

见沈墨尘不语,知晚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往上抬,生怕亵渎了他,却见到了他额头上的伤痕,终是忍不住伸手:“你受伤了!一定很疼吧!”她的声音满是心疼。

知晚只敢一点一点地挪着看,入目皆是他身上的伤。

“不疼。”沈墨尘看着她,淡淡地答道。

越是风轻云淡的回答,便越是勾起知晚心中千层酸涩。

不疼……怎么会不疼,伤在他身,疼在她心。

知晚急切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房间有疗伤的膏药,我去取给你,我给你上药,很快就能好。”

还没等沈墨尘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跑了,跑得飞快,跑到长廊时,揪着衣裙不忘回头嘱咐道:“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可等她仓促取完药回来,哪里还见沈墨尘的身影。

“夫人,你是来找将军吗?他方才有事,回军营了。”路过的侍女见她一脸茫然呆站原地,不忍地提醒道。

知晚拿着手中的药膏,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墨尘……你为什么,不愿等我呢?”

之后的日子里,知晚想过去寻他,可沈老夫人却提醒她,沈墨尘近来公务繁忙,时常被圣上召入宫中,又或是待在军营处理要务。

家中之事,非必要还是不要打扰沈墨尘,若她真想见他,便等他休沐。

可知晚担心他的伤,辗转反侧,终日不得眠。

后来,沈墨尘再次归家,可待不过半个时辰,见过祖母、爹娘,又匆匆离去。

知晚远远看见了他,心中欣喜,可待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沈墨尘便已离府。

府外,少女迎风而立看着心爱之人远去的身影,背影愈显单薄孤寂。

*

“沈墨尘,我们来许愿啊。”

一缕流星划过天际,挤在人群中的少女仰着头,双眸紧闭,两手合一,嘴里虔诚地说着:“天星庇佑,我的愿望是,和吾夫沈墨尘,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知晚唇畔含笑睁眼时,面前分明没有沈墨尘的身影。

如此热闹的上京花灯节,环顾四周,只她一人独行。

身边成双成对的恩爱男女越多,便愈显得她形单只影。

知晚神情落寞地催下眸去,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强忍着鼻尖酸涩,站起转身离开。

身后,那盏写着她心愿的河灯漂浮在水上不久后,便熄灭了。

知晚与沈墨尘成婚后,也曾一同来过上京花灯节。

那时,因着沈家人来了上京探望亲戚,恰逢上京花灯节,在沈老夫人的要求以及知晚的期待下,沈墨尘才答应带她来的。

知晚买了花灯,又买了兔儿头饰,在她的哀求下,沈墨尘终于答应让她将它戴在他的头上。

冷着脸的沈墨尘,两只兔耳朵竖得高高的,可爱极了。

在人群里,本就高得突出的沈墨尘顶着两只兔耳朵,被她抱着胳膊同行,又因长得清俊好看,引来了不少女子注意,她们纷纷向知晚投来艳羡的目光。

知晚拉着沈墨尘一路小跑,穿过拥挤的人潮,一直去到河边放花灯,虔诚许愿。

那年的花灯节,知晚快乐得像是泡在蜜里一般。

她买了很多好吃的,糖葫芦、烤饼、甜糕……

只是她买的,沈墨尘只掏钱,却一口不尝。

她目光艳羡地看着身旁的男女,互相喂食,而后甜蜜一笑。

沈墨尘能答应戴上她给的兔儿耳朵,她便已满足。

过往记忆越是刻骨铭心,眼前热闹的场景便越是刺目。

只因放眼望去,不见沈墨尘的身影。

“听说了吗?竟然有一郎君为他的小娘子夺下了喜笑楼价值不菲的紫鸳灯!”知晚的思绪被路人的讨论声打断。

紫鸳灯……知晚眸光微亮。

“是谁家公子这般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走走走,我们快去看看!”

知晚身不由己地被急着看热闹的人挤着走了几步。

喜笑楼是京城里最高端奢华的酒楼,实乃达官贵人聚集之地。

每年上京花灯节,喜笑楼都会制作一盏绝世精致的华贵花灯,名为紫鸳灯,这花灯引来万人哄抢。

欲得此花灯者,必须财智兼得。

意思是,不仅要有财力购下此灯,还要猜对上百条灯谜,方能夺得此灯。

此灯珍贵无华,设计精巧,每年都有不同的寓意。

先前知晚和沈墨尘来时,有幸目睹过那盏灯,缀满了知晚喜欢的紫萼花,宛如紫色瀑布。

知晚看了惊艳不已,很是喜欢,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来晚了,花灯已被人争了去。

台上取得花灯的男女拥抱在一起,全城人都在见证他们的幸福。

什么紫鸳灯,她才不在乎,什么都不比眼前人重要珍贵。

她满眼幸福地看向身旁相比之下,神情显得冷淡的沈墨尘。

那时的她含着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墨尘的侧脸看,总想着,若是能够这样同他一生一世便好。

“姑娘。”

花灯节的嬉闹声中,知晚闻言停下步伐,只见一位老者撑着拐杖,手抓罗盘,走近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摩着她的眉眼,带着苍老的声音说道:“姑娘可是神女下凡?”

知晚认真摇头道:“老人家说笑了,我不是什么神女。”

那老者又道:“可我瞧姑娘颇有神相,若非神女,日后必也是要成仙成神之人。”他边说,边抚摸长须道:“容我劝诫一句,人间情爱,根本不值得姑娘留恋。”

知晚待在原地,蹙眉定定地思索两刻,老者口中所言不值得留恋的情爱……指的是沈墨尘吗?

想起沈墨尘,知晚的眸光不自觉暗了暗。

待知晚回过神来时,那老者已不见踪影。

这老者所言……当真奇怪。

知晚带着满腹疑惑欲回沈府,却在路过深巷时,被忽然传来的凄惨吼叫声吓得浑身一颤。

知晚循声看去,只见一人受了伤躺在地上。

他的头无力地低垂着,长发披拂,深巷光影昏暗,看不清脸,血水从他的身体流淌而出,知晚听见他在说:“救我。”

知晚走近,在他的面前蹲下,关切道:“公子,你怎么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像是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知晚疼得浑身一颤,对上那人的眼,是双可怖的眼睛,像是要将她吞噬。

知晚顿觉不妙,起身就要逃,可为时已晚,那人的手里捏着刀,刀刃抵在她雪白细腻的脖颈。

因着知晚的挣扎,刀刃已在她脖颈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血珠顺着刀刃,滴在她的衣领。

知晚吃痛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不想死,就别动。”那人顺势点了她的哑穴。

知晚闻到了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味,刺鼻,难闻,掺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走路带着踉跄,嘴里喃喃自语,死死地将知晚禁锢在身前,全然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知晚微微侧眸,方才在暗巷看不清,现在借着花灯节的光,她能看清他的脸上有一道陈旧结疤的伤痕。

很细很深,像是被朱钗尖端划过的模样。

只听那男子问道:“你受过心爱之人的背叛吗?”

知晚呼吸一滞,眼睛微微睁大。

“我那么爱她,可她却将这一切嗤之以鼻……”

男子的声音像是刀磨过石头的声音,嘶哑难听,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剜在了知晚的心头。

“我这一生……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身后的男子病态又偏执地说道。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着说着,竟诡异地笑了,笑声可怖吓人。

“她想我死,你们都想我死,我一个都不会让你们活!”

那人将她扼制在身前,猛地将她拉出深巷,往人群走去。

一名劫持着无辜女子的不速之客闯入本热闹喧嚣的大街,大家都吓得尖叫起来,他们围观却也不敢靠近。

生怕那人会伤了他们,也怕那人当场就把他劫持的女子给杀死。

下一刻,一队官兵匆匆朝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马蹄声,剑器碰撞的声音,围观的人纷纷为他们让出路来。

充满无助的知晚眼睛忽然一亮,只因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面容清俊绝世,马尾高束,身穿墨色束腰长衣的男子骑着马而来,夜色掩盖不住他的意气风发,更掩盖不住他身上的华贵。

那人和知晚朝思暮想的身影,重叠起来。

她惊喜地瞪大了双眼,是沈墨尘!

可她拼尽全力,都无法说出一个字,她张了张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可渐渐地,知晚发现与沈墨尘同行的,还有那日的红衣女子!

而她的手上提着的,正是喜笑楼的紫鸳灯!

在知晚抬头盯着她看的时候,对方妩媚的双瞳也在打量着她。

马上的沈墨尘眸光只在知晚身上停留一瞬,便又看向她身后的男子。

只听他冷冷开口道:“束手就擒吧。”

在沈墨尘开口之际,身后的精兵手持武器围了上来。

沈墨尘淡漠的口吻,让知晚的心一沉。

仿佛于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司大将军而言,知晚就像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

即便是此刻她死在他眼前,他亦会毫无波澜,心如止水。

知晚注视着沈墨尘,脖颈上越来越疼的刀口在那一刻都像是没了感觉。

“你们不要过来,今日若我死,我就拉着她陪葬!”知晚身后的男子,在看到沈墨尘的那一刻,却像是失了神志。

他恨得咬牙切齿,那紧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

“墨尘!快救她!那可是你的夫人啊!”沈墨尘身旁的红衣女子忽然惊呼道。

沈墨尘转头看她,眸光沉了沉。

挟持知晚的男子恍然大悟,他看向知晚说道:“哦?原来?你是他的娘子啊?”

知晚呼吸停滞,咽了下口水。

旋即,知晚又听他说道:“呵,姑娘,你真是可怜,竟也同我一般,遇上一个负心的人。”

“看到了吗?你夫君身旁的女人手上提着的,可是喜笑楼价值不菲的紫鸳灯,你知道今年紫鸳灯的寓意是什么吗?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笑吗?你的夫君要同别的女人,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呢。”

他每说一句,都像是拿着刀在往知晚的心里扎。

知晚的目光,停留在沈墨尘的身上,却见他神情依旧淡漠,像是并未将那男子朗声所言听入耳。

那男子又自嘲地笑道:“我也曾给我心爱之人取得那灯,只可惜,她根本不爱我。”

你猜后来她怎么了?她跟别的男人跑了,然后我杀了她。

“我剥了她的皮和骨头,藏起来,再将她的血,都抹在我的身上,让她同我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知晚瞳孔一颤,这才反应过来,那男子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让人窒息的戾气从何而来。

得知他杀了心上人,知晚怒不可揭:“你疯了吗?!”

他却摇头认真道:“你不懂,若放过她,我才是真的疯了,”

“你猜,我若是杀了你,你的夫婿会怎样?他会像我这么爱我的女人一样,这般对你吗?”

他目光挑衅地看向马上的沈墨尘。

[吃瓜]沈墨尘,你会吗?会吗?你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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