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二哥出了寿客园,看到我怀抱两个大箩,笑道:“这是什么?”闻闻又道好香。
我神秘一笑:“这是给姐姐预备的贺礼。”
二哥讶异:“生辰吗?还早呢!”
我笑:“姐姐既然喜欢书画,定是少不得纸张和书签。我预备用秋桂碾汁做些花笺,再用早冬的腊梅,压些香签送给她。书签好做,这花笺可费功夫呢。”
二哥点头:“这般有心,之恩肯定喜欢!”
“能不喜欢嘛!桂花和和腊梅都香着呢!哪个女孩子不爱香呢?”
二哥看着我道:“这些桂花是爹娘院里的吧?”
我点头:“早些时候给娘请安,闻得这桂花香就想到了这个。我请娘帮我收着落花,娘就叫香纱香纨收集着,今儿告诉我得了这两箩筐。”
二哥道:“你这贺礼,只怕是极致了。要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们也插一手,分一杯羹?”
我微怔,想明白了。二哥这是一怕我一个人做太过辛苦,二是想给五皇子和世子点献情的机会:“无妨啊!我乐得清闲。”
此后我日日倒腾这些桂花,把完整的挑拣出来,残碎的和些纸浆捣烂。总算五皇子和世子不白占便宜,有时也同我出些力气。还总带些干花香草什么的,这个季节也是难得的。尤其是世子,除了做纸笺的花草,还夹带着泡水的花草和胭脂香粉什么的给我,公私不分的样子总惹得二哥和五皇子调笑。我当面也不好拒绝,只能红着脸收下。
姐姐在他们来的日子是不太往我这来的。所以我们总一起准备这份神秘的大礼。秋尽冬来,天气越发的冷了,纸浆冷涩不易和匀,我常冻得鼻尖微红,手脚僵硬。其实原是没想做这么多这么久的,不过阵仗叫大家一起铺排得忒大了,材料有些多,竟直做到了腊梅开花。我就想索性做些梅花笺岂不更好。
我这幅样子自然是心疼了世子。世子索性把我拉开,说什么也不让我继续弄了。还说要让二哥把东西给他送过去,他替我做。我颇为不喜地看着这个傻子,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他替我给姐姐做贺礼?!我生气摔了刮板,扭脸进了屋。
五皇子和二哥是旁观者清,不由好笑。二傻子世子搔搔头,硬着头皮进来哄我。
我不理他,坐在床边。他可怜巴巴地蹲在我跟前:“之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装作没听见,他又道:“之思,我们......过些日子,我只怕就要走了,你别和我置气啦!”
我见说吃惊地看向他。他得了便宜,坐在了我身边:“之思,你大哥要回来啦!”
我这才猛然想起,年关将至。大哥戍边已满三年,今年会回京述职,顺道参加宫里排的年宴。前世,我和姐姐都被关在东宫没能露面,便和大哥随着命运的波澜匆匆忙忙各奔黄泉。是以这个“大哥”我还不知道他是长是短。
见我关切,世子不无醋意地道:“之思,大哥回来,我就要走了,你舍得吗?”我不明其意。
世子道:“你大哥和大皇子镇守边关,如今他们俩都要回京参加年宴,边关自然不能无人。皇上十有**会点我去历练。”他叹息:“我们相识后的第一个年关,可惜却不能相伴。”
他央求我:“之思,你会给我写信吗?”我心里一紧,实在羞于向他展示我那两笔“秋蛇春蚓”。就听他说:“我会给你写信的,每天都会。”
我干干巴巴道:“你可别只顾着写信,贻误了军机,早点平安回来就好。”
世子笑着答应,揽过我的肩。
果然没多久,今上便下了旨意,召大皇子和大哥回京述职,着靖安王世子代镇边关。圣旨一下不得迁延,即使我们已经有所准备还是没能在走前见上面。只二哥递了我一张纸条:甫闻旨下,即始思念。
之后每天:“已出京城,遥念之思。”“思之如影,日日随行。”“马失前蹄,想也念卿。”果然日日不绝。我笑看他一路上把什么事都往想我上靠,什么酸话都说尽了。
终于,香纨伴着一阵热闹来请:“二小姐,大公子回来了!”
我忐忑不安地随姐姐一起来到泰然居,还未近前,便听到想是大哥的爽朗大笑。我随着姐姐进了前厅,大哥和二哥正立在堂前笑着叙话。爹娘坐在上手,也是合不拢嘴,我看看身边兴奋的姐姐,不由感伤起来:这是多么温馨和睦的景象!我,守住些他们的静好岁月了吗?
大哥见我们到了,笑道:“这就是我那小妹?快来让哥哥看看!”我闻言上前,与大哥相对端看。
大哥虽尚未成亲,但是眼角似是已经沾染了些边关岁月。身姿挺拔,魁梧结实,与太保爹如出一辙的眉眼,在气韵上也有几分相似。他笑得意味深长:“果然是个美人,难怪迷倒了我们‘憨憨’!”
众人揶揄,我懵然。谁?憨憨?
二哥忍俊不禁:“世子要知道你当着之思这样喊他的名字,只怕是不干。”
我惊:“!!!”所以,“憨憨”是世子?!
大哥哈哈大笑道:“他哪敢!你们是不知道,刚上了回京述职的路,就遇到他在边驿相候。看见我打马来,口中喊着‘大哥’!我笑道不敢不敢,那当得起靖安王世子的大哥!他小子不要脸地说,他已经等候多时了,这声大哥早晚是要喊的。我笑着催他进营,别耽误正事。他说他看上了咱家之思。还说之思柔婉,央求我见她的时候和气一点,不要吓着她。”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我只感到血往脑子里涌。
前世此时,我大概和姐姐一同在东宫里昏天黑日,而今呢?堂上是爹娘关切的笑脸。大哥、二哥和姐姐、三弟,都对着我尽展欢颜。还有世子殿下,身在边关,还日日一信,对我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念。
我喜极悲生,脸上血色尽褪,众人方觉有些不对,我已晕倒在地。
再醒来,我已身在蔓院。我挣扎起身,只觉得心如醋灌,头重如山。方靠在床头喘口气,便听外间二哥走进来道:“你醒了?”
我看他穿着寝衣,只将外衫披着,奇道:“二哥你睡在我外间吗?”
二哥叹道:“不然呢?是放个丫头给你守夜,还是不顾死活扔你一个人在这?”
我尴尬笑笑,想也无法。
二哥道:“大夫看过了,说你阴虚亏损,悲喜攻心才会晕倒的。你现下觉得如何?”
我摇摇头,昏昏然说不出话。
二哥将炉上暖的药拿来喂我:“大夫说,虽然不算是大病,但要不好好将养也是要影响寿数的。”顿一顿又道:“之思,大哥现在也知道了。又有一个人同我们分担了。”
我不由得哽咽。我知道二哥是叫我放心也放开从前的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何况是手握兵权,远在边关的大哥。
我看着二哥:“边关也非净土,当年的事,而今也要叫大哥早早防范。”
二哥应着,问我要不要吃些东西?我这才想起搅了大家团聚的第一顿饭,甚觉难安。二哥是看出了我的自责,道:“之思,我们是一家人。”我还在品这句话,他又说:“往后的好日子只会更多!”
我湿了眼眶,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他摸透,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给我,上面是世子飘逸的行楷:边疆暮雪,影向之思。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看我呆愣愣地捧着纸条,二哥道:“要让他知道你现在这样,还不得急死!”
我脸色渐红,二哥也有了打趣的心情:“回来还得吃一坛子的飞醋,寻我这个‘丫头’的不是。”顿一顿,又道:“你说,同是兄长,怎么他就对我没有点讨好和敬畏呢?”
我终究是被他逗笑了。
翌日,大哥也来看了我。
那样一个硬汉,一夜间,变得有点手足无措,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的。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大哥瞬间感觉放松多了,也知道言多无用,只说:“之思,你尽管放心,万事有大哥呢!”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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