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段绎第一个不在家里过的寒假。
他并不想念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家庭,但却有点想念北方的雪,以及从室外走进室内时扑面而来的暖意。
平城连隆冬时分都算不得冷,就是室内有时候比室外还冷,让冬天吹关了暖气的段绎非常不适应,一个月感冒了两回。
姜飏实在受不了,要到段绎房间陪他睡几个晚上,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生活习惯能让一位一米八多的成年男性一个月病两回。
“谁教你洗好澡光膀子出来的?”姜飏看着光着上身走出卫生间的段绎说。
“你洗澡的时候要把衣服拿进去,里面浴霸打开,洗好了趁里面热气没散呢赶紧把衣服穿上再出来。”姜飏又说。
段绎被姜飏推回了卫生间,过一会儿从外面递了两件衣服进来。
“屋里就不用穿两件了吧。”段绎说。
“你不仅要穿两件,出来以后还要穿外套,睡觉了再脱。”姜飏的语气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段绎只能把衣服都穿上。
出去的时候,姜飏正提着段绎的被子翻来翻去地看。
“这么薄你冬天盖啊?”姜飏问,“你们北方冬天和秋天盖一样厚的被子?”
段绎点点头,“是啊,冬天还不盖那么严实。”
“好吧,那你不冷吗?”姜飏问。
“以前不冷,今年有点冷。”段绎说。
姜飏快给这位少爷气笑了。
他无奈地说:“你先搬来和我住吧,天气暖和点再回来。”
段绎直接把姜飏扑到床上,一口啃了下去。
年关将至,街上的人一日比一日少,一开始是学生回家,然后开店的外乡人也陆续回去,到了除夕,平城当地人也都回自己老家去了。
平时热热闹闹一条街,竟然一下子好像只剩段绎和姜飏两个人。
段绎看着姜飏毫无炊具的房间,不禁提问:“咱们今晚有饭吃吗?”
姜飏走到酒吧后厨,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电磁炉,“放心,装备齐全。”他说。
“那我去买菜?”段绎问。
“不用,小九会带来的。”姜飏说。
“小九也和我们一起过吗?”段绎有点意外。
“嗯,他是孤儿,不回福利院的时候就来和我过。”姜飏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段绎小心问。
他突然想起来,还没听姜飏谈论过自己的家庭,小九是孤儿,姜飏会不会也是?
“打工认识的。”姜飏说起这个就笑了。
“啊?”段绎对这个故事感到很好奇。
“那会儿我快毕业了,酒吧在装修的最后阶段,我把大部分工作都辞了,就剩几个家教,还有后街几家店的外卖。”姜飏边说边把店休期间垒起来的桌椅一个个拿下来,段绎也走过去帮忙。
“小九当时是转角那家麻辣烫店新换的收银员,但自从换了他,外卖单子就没几张贴对的,我一直被顾客投诉。终于有一天我没忍住,就问他是不是老板关系户。”姜飏说。
他们把拿下来的桌子一张张拼在一起。
“那他是吗?”段绎问。
“不是,是之前员工结婚去了,找他帮忙替一下,就做一个月。他和我非常诚恳地说,还有十七天,忍忍就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很像小九说的话。”段绎笑着说,“然后呢?你忍了十七天?”
“没有,那时候毕业事多,我很快也兼顾不了那么多份工,就把送外卖的都辞了。”姜飏说。
段绎看了姜飏一眼,很难想象他大学的时候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再遇到的?”段绎问。
“EXILE开业以后,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想招个服务员,刚好碰上他来应聘。”姜飏说。
“这也太巧了。”段绎说,“他看见你不尴尬吗?”
“别说尴尬了,他都没认出我。”姜飏摇摇头。“但我还记着他,没敢直接要,让他先试着做几天再说。然后就做到了现在。”
“小九在你这里倒是做得挺好的,没见他弄错过单子。”段绎说。
“对,而且他心细,能记得很多老顾客的口味偏好。”姜飏说。“我至今没想通他怎么会贴不好麻辣烫单子。”
“哈哈哈哈,那后来他知道你是当时那个外卖员了吗?”段绎问。
“应该不知道,没和我聊过。”姜飏说。
他们把小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方桌,姜飏出去和隔壁房东借了一张可以转的小圆台,放到了桌子上,就像普通人家摆一大桌年夜饭的桌子。
段绎看着这张桌子,突然有点眼睛酸。
“你们每年都这么过吗?”段绎问。
“他来我会摆,一个人就不摆了。”姜飏说。
“那你一个人吃什么?”段绎问。
“一个人就睡觉啊,谁还吃饭。”姜飏笑着说。
“我以前每年除夕也睡觉。”段绎说,“我爸从不在那天回来。碧姨会做一桌菜和小诗一起吃。我就睡觉。”
“其实睡挺香的,对吧。”姜飏和段绎肩抵着肩,一起看着那张有个圆台的大方桌。
“是,到十二点放爆竹的时候就会醒,听着我爸回来的动静,看着他往我门缝里塞红包,先是一个,然后是下一个。”段绎说,“再继续睡。”
“小财迷啊你。”姜飏撞一下段绎的肩。
“不喜欢财迷啊?”段绎轻轻撞回去。
“喜欢。”姜飏用力点点头,“更喜欢陪我大扫除的田螺男孩。”
姜飏和段绎,还有后面加入的小九,把EXILE从里到外擦了个遍,生生把自己劳动到饿得前胸贴后背才上桌。
桌上摆满了小九带来的火锅涮菜,他照着外面火锅店的菜单,去菜场挨个买了一份回来,还有他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各种调料,甚至还自己带了碗筷。
姜飏这儿以前只有一副碗筷,现在有两副,确实每回都得小九自己带。
电磁炉上的锅很快就煮沸了,汤底是超市买的川味超辣锅底,丝丝香气从蒸汽里往外冒,段绎闻得眼睛发直。
他们没动整柜的洋酒,小九从储物柜里搬出一箱啤酒,再从冰箱拿出一桶冰块,三个人自己倒自己喝。
段绎喝点酒话说个不停,一会儿说学校的事,一会儿说以前在临城的事。
小九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
他很少遇到和他年龄相近的朋友,段绎说的大部分事他都没经历过,也没见过,他觉得很新奇。
段绎聊到自己的成长过程,也会认真地问小九是怎么长大的。小九和段绎说了很多姜飏从没听他说过的事。
姜飏只是听着,也不附和,不谈论自己。
他看着段绎,觉得段绎身上有一种少有的真诚善意,明亮得可以穿透所有阴霾,就算偶尔乌云密布,过一会儿它又会冒出来,照耀别人,也温暖他自己。
他想段绎一定曾被人没有条件且毫无保留地爱过。
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希望自己的存在,不会掩盖他世界的光。
“姜飏,走一个。”段绎碰了碰姜飏的杯子说。
“叫哥。”姜飏把杯里酒喝完,“小孩儿。”
段绎笑笑,“行,姜宝。”
小九一口辣油呛住喉咙,一通咳嗽。
三个人闹了一晚上,把桌上的菜基本吃光,酒也喝空了一箱。
段绎手机发出一阵震动,屏幕上显示“小诗”两个字。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走出去。
“喂。”段绎接起电话。
“哥。”段诗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估计躲在哪个角落里打的电话。
“嗯,新年快乐,小诗。”段绎说,语气是很久没有的温和。
“哥哥新年快乐。”段诗说。
段绎说完祝福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些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和妹妹的关系一直是表面疏离,心底亲近。
疏离的时间长了,想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挂了电话以后,段绎在外面站着没动。
姜飏拿着一袋烟花过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放吧,小孩儿。”姜飏塞给段绎两根仙女棒。
刚也接了个拜年电话的小九走过来,从姜飏手里接过两根。
姜飏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打火机,点燃他们手中的烟花。
火光乍亮的时刻,人生好像也在一瞬间变得璀璨。
段绎甩着烟花朝姜飏冲过来,姜飏躲不及,被段绎塞了一根仙女棒到手里。
姜飏把手里的东西拿得离自己很远,像是怕被火光烫到。
他们一直玩到四面八方突然炸响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声。
时针与分针相吻,新年到。
“新年快乐,姜哥,小绎。”小九说。
“新年快乐,九哥。”姜飏说。
段绎也笑着说:“新年快乐,九哥。”
姜飏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红包塞进小九的兜里,又拿出一个放进段绎帽子里。
段绎从袖子底下拉住姜飏的手,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抬头看远处的放得极灿烂的烟花。
“新年快乐,姜飏。”段绎说,“以后都一起过吧。”
姜飏半靠到段绎身上,“新年快乐,小孩儿。”他指着远方夜幕中的彩色说,“下次我们也放那样的。”
“好。”段绎说。
姜飏以前一直觉得放这种很高的烟花没什么意思,自己又看不全,只能听个响。
但此刻和段绎并肩站在一起看烟花,他突然有种想和段绎一起放一个的冲动。
就放给远方的人看,如同是给他们一句祝福,造几秒梦境。
也像是打一声招呼,嘿,我此刻很开心,你呢?
段绎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看到姜飏眼里闪着光,但是再看就不见了,转瞬间像是自己的幻觉。
应该是烟花倒映在眼底的幻觉,姜飏从来不会哭。
段绎更用力地握住姜飏的手。
年三十打不到车,姜飏骑车把小九送回了住处。
再回到房间,段绎已经洗好澡,坐在沙发上等他。
“给你个东西。”姜飏说。
段绎很意外地看着姜飏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大很长的盒子,捧着放到段绎身前。
一个纯白的长方盒子。
段绎看盒子大小就猜到是什么东西,他开盒子的手都有些抖。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黄色的Fender电吉他。
“生日快乐,段绎。”姜飏说,“十九岁也继续发光吧。”
段绎动作很轻地摸了摸琴身,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知道……”他低着头说,不想又当着姜飏的面哭。
“接你报道那天看过你入学信息。”姜飏说,“你忘了?”。
“没忘,”段绎头更低了,“没想到你会记住。”
姜飏伸手盖住段绎的眼睛,托起他的脸,亲上他的嘴角。
再松开手的时候,姜飏和段绎四目相对。
段绎眨了眨眼睛,眼泪滴进姜飏的脖子里。
“你呢?”段绎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生日?”
“我还早呢,”姜飏说,“到时候会告诉你。”
“一言为定。”段绎说。
“一言为定。”姜飏答。
段绎小心地把琴托出来,抱在胸前拨了一遍弦听音准。
“这把不便宜吧。”段绎说。
“不贵。”姜飏摇摇头,“连澳帮我选的,说这把比你现在用的那把好,性价比也高。”
“其实你……不用给我花这个钱,”段绎替姜飏心疼钱,“我不是没有琴,就是没带过来。”
段绎想到他男朋友以前不知道要打多少份工才能买得了这样一把琴,就后悔当初没从家里多带几把过来,也能给他省点钱。
“你有归你有,这把是我送你的。”姜飏说,“而且你别这副表情,真没这么穷,再十把也送得起。”
姜飏给段绎看得自尊心都有点受损,不知道段绎心中他是怎样的穷苦形象。
他好歹开着这么大一间酒吧,这两年生意又不错,自己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要不是怕送太贵段绎不要,他还能让连澳往好的挑。
段绎马上摇头,“别送了够弹了,我不挑乐器的,以前就是故意刺激我爸才买那么多。”
“怕你看到露馅就没买蛋糕,但你可以许愿。”姜飏说,“我能做到的都会让你实现。”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宏大的誓言。
但段绎想了一下,说:“我没什么愿望了,你许吧,我想让你许。”
姜飏倒是没有什么犹豫。
“我想听你再唱一遍那首歌,就用这把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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