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峡,指环礁。
黑夜中,大海如胶漆,翻涌粘稠。天空一片黑暗,乌云正当头顶。
雪白的毛发被大浪打湿,沾裹在身上,白色的影子沿着指环礁疯狂奔跑。整个指环最中间的制高点,宛如戒指中心的宝石,是一块圆形的大堡礁,明亮的反射着月光与西罩,上面站着一个披着袍子的高大身影,手持一只魔杖。魔杖的射出的光无情的追着那白色的影子。
海风垂落了披袍的风帽,露出充满杀机的眼睛。
白色的影子再次被击中,摔倒在指环礁上,他停止逃跑,朝着大堡礁上的黑影喊道,“为什么要杀我?”声音尖锐刺耳。
黑影大笑,“传闻双灵猴无所不知,你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不可笑吗?”笑声不时被浪涛声打断,暗夜里显得幽冥诡异。
白色的毛发挂着水光,在月光与西罩狼狈不堪,猴圣人发出最后尖锐的惨叫,“灵猴知天下事,却不知道人心险恶,灵猴再也不相信人类了,灵猴以后再也不会开口说人言了!”
魔杖锐利的银光将白影打下环形礁的缺口,黑影哈哈大笑,“你再也没有以后了。”
***
双鱼城。
西海峡风浪不止。一连数十日,乌云蔽日,大雨滂沱。漆黑的海面,巨浪涛天,如猛兽张开的大嘴,妄图吞噬一切。
双鱼城上下一片惶恐。镇猴塔前,太守带着众官员和法师,叩拜焚香,却无济于事。**师说,“海对面无尽山上的猴子们发怒了,是他们在搅海。”
太守问,“为什么要搅海?闻所未闻的事情。”
**师说,“猴子疯了,猴子又不是人,发疯了呗。”
太守问,“怎么办呢?怎么让猴子停息发怒,不再搅海呢?”
**师说,“现在只有活人祭一个方法了。”
太守震惊道,“啊,这太残忍了吧?”
**师说,“听凭太守吩咐,太守心软,就让猴子们接着搅吧。”
太守束手无策,“再这样下去,双鱼城就完了。”
海边长长的金沙滩已经不见了,海浪铺天盖地,淹没了岸边的村庄房屋。眼见大雨倾盆不停息,越下越大,鹭江奔涌,随时决口,太守急得来回踱步,道,“罢,罢,活人祭就活人祭,可是又去找哪一个,谁能愿意?”
珠帘挑起,从内室走出一个人,“父亲,我愿意。”
“啊,木槿。”太守的女儿木槿由丫鬟搀着从内室出来。
这是一个温柔的人儿,一张端庄的脸,温润如美玉,红唇朱腮,艳色动人。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朦朦胧胧如笼了雾气,没有焦点聚神。
木槿说道,“女儿天生目盲,是个没用的人,不如去献祭猴子,如果能停了这场风浪,也算是我的一点功德,不枉此生一回。”
太守哭哭啼啼说道,“使不得,别人家的孩子我都不忍心,怎么忍心让你去。”
木槿说,“父亲,你让我去吧。我若活下去,还要牵连哥哥冒险。”
天上又是一个炸雷,吓得太守哆哆嗦嗦,**师道,“太守赶紧拿个主意吧。”一个士卒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不匀,“报,报太守…”想起来没有在门口报告行礼,又赶紧要回去重来一遍,**师叹息催促道,“快说吧,什么时候了,还讲究繁文缛节呢。”
士卒道,“叛军,已经到了城下了。”
太守跌坐在地,“不是才还在稻香城吗,怎么来我们这儿了?”
**师说,“稻香城前几天就被占领了,这几天连着大雨大浪,大人你是急得忘了,前儿你不是派了公子安排守城的事儿嘛。”
太守念念道,“公子?哎呀,我那儿啊,赶紧给我牵马,战袍,我要去看看我那儿。不要死守了,这城,给叛军也罢,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啊。”
***
疾风吹不动乌云遮顶,密雨打不透旌旗层层。双鱼城上往下看,涛涛鹭江入海口,三角洲畔,连天的军营,在天地震荡的大风雨中岿然不动。
守城者,太守公子尤木槐,面目狰狞,巨眼獠牙,仿佛怪兽,生的分外丑陋。尤木槐丑陋,却又一颗温柔的心,他朝城下列阵的敌军喊话,“这几天下大雨,冒雨打仗士兵太过辛苦,咱们能不能等雨停了再打?”
城下射来一箭,直奔尤木槐的面门,算是对他的回答。
尤木槐躲过冷箭,列军出战。
前方,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金盔金甲,为何可以在压顶的黑云下闪耀?红色披风,迎着狂风如烈焰招展。手中的青铜剑,色泽混沌,似乎一把生锈的古董,却在闪电出现时,吸引电光归于剑内。他的眼睛里带着雷,呼吸中唤着风,两军阵前,尤木槐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几乎相信,双鱼城的风雨就是为这个人而来的。
如果他要出战,尤木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站出来和自己决战不是这个人。这个人身后,大雨中站立,十三个赤膊上身的汉子,肌肉棱角分明,领头一个站出来,道,“我和你一较上下。”
大雨不是云弃子带来的,但是雷电是云弃子的知音。越是自然条件严酷,越是有利于他的战事。十三勇士团付勇罡首战,云弃子观战。
守城之将尤木槐,长得丑陋,却骁勇了得,付勇罡和尤木槐战的激烈。
暴雨配勇士,短兵决生死。云弃子喜爱这样的场面。
想不到的是,大雨越来越大,终于鹭江大堤承受不了,决口了。大水汹涌澎湃,不管是朝廷军队还是无极军队,铺天盖地的冲过来。旌旗营帐,城门城墙,统统被大水淹没。厮杀声变成嚎叫声,天昏地暗,巨浪涛涛。
城内正往外走的太守掉转头带着人往城里跑,喊**师,“我去组织救灾,你去堵决口。”**师急得窜起老高,鞋子都掉在了水里,道,“敌军怎么办?”太守道,“管不了打仗的事了。”**师道,“好吧,我老命不要了罢。”在半空飞着往决口处去。尤木槐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冲了起来,不见了敌将,自己浮在水面,看见**师踩着云头飞,高喊,“敌军在那决口处,**师要小心。”**师说,“还什么敌军友军,不堵住决口,都得死。”
分不清敌军友军,到处是漂浮和沉没旗甲和兵士。
**师的法力不上不下,他念咒掘土,往大堤处填补,手忙脚乱,搬得土赶不上被冲毁的速度。正急切间,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加在自己身后,回头看,吓得差点从云头掉下来,是一个金盔金甲的武士,两只眼睛充满银色的光,**师第一个念头是,“这眼睛好奇怪,莫不是瞎子啊。”
云弃子道,“我给你助力,你还不快点!”
**师反应过来,不是瞎子,那是电子流光。好强大的力量,瞬息间,飞石粘土成堤坝,牢固不可摧毁。鹭江大水被钳制在河床内,统统奔涌入海。如此强大的力量,竟然可以约束山河。
**师震撼到闭不上嘴巴,自言自语道,“这样的敌军,那还是算了吧,投江,投降,反正不能打。”
云弃子拍了**师一下,“别发呆,还没有完呢,救人。”
水中漂浮的人被他们一个一个救起来,统统飘在了七彩云中。
救人的**师却已经傻了。他的法力,可以半空踏云,但是他的法力带不起来第二个人与他共同踏云。此时,这么多人,都被他的咒语带到了云中。他脚下的七彩云,就如广阔大地。
无极军欢呼雀跃,双鱼城兵雀跃欢呼。尤木槐也被从水中救起来,坐在云头发愣,刚才与他作战的付勇罡浑身湿漉漉,恰在他身旁,又是惊叹又是得意,说道,“看我们大帅多么厉害!”尤木槐心里早就服的五体投地,还是犟了一句,“还有我们**师的帮助呢。”
江水归位,逐渐落潮,人也慢慢得回到平地。
云弃子亲切的拍拍问**师,“你叫什么?”
**师自觉站队,恭恭敬敬答道,“属下林姿法师,听元帅吩咐。”
云弃子不懂得这些咒语法术,刚才幸而林姿法师施法,自己助力,力挽狂澜,他也甚觉得得意,于是与林姿法师勾肩搭背,道,“你们太守何处?”
林姿法师道,“城内救灾。”
云弃子点头,“我们到太守府吧。”
大风大雨,溃堤堵堤,城墙塌了一半,早没有了什么敌军友军。大家自觉地进行着自救和救人。外面虽然依旧是大风大雨,决口的混乱终于过去了。
左等右等,太守急匆匆来了。太守进了太守府,看一眼自己的椅子上坐着的敌军大帅,竟然全然不管不顾,急急火火拉着林姿法师,说道,“**师快去镇猴塔,我那女儿听你的一句胡话,要把自己做活人祭,许多百姓糊涂,信了,围着她,要烧死她,我没有办法了,法师救命。”
***
镇猴塔。
十层镇猴塔,高高耸立在金沙滩边,石头地基深入海中,塔顶上有一颗闪亮的聚光珠。在日丽风和的平时,这里是一处好景点。落日西斜,塔影入海,明珠闪耀。夜晚明月与西罩同辉的时候,聚光主会呈现缤纷异彩,也吸引很多游人。
此时的镇猴塔,在乌云下一片阴霾。聚光珠失色,大海黑暗。波涛淹没了镇宝塔的十层,宝塔在大海中,微小脆弱,似乎随时要分崩离析。
塔下的海面,飘着一艘大船,大船上搭着祭台,几个人身穿祭服,跳着祭祀舞蹈,外面围着层层的老百姓,跪了满满,都在祈祷。大船旁边系着一只筏板,筏板上铺满鲜花,鲜花正中,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
一个穿着祭祀服的人点燃了圣火,然后将燃着的火球扔向了小筏板。筏板应当是提前被浇了助燃油料,沾了火星就腾腾燃气,祭祀挥剑隔断了绳索,带火的筏板离开大船,向大海内漂去。
筏板越去越远,很快,只见漆黑海面上一团火焰。他们冲到海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太守疯狂大喊,“木槿,木槿,木槿——”声音洒落在漆黑的海面,尤木槐就要跳海救人。
云弃子拽林姿法师,林姿法师吓得哆嗦,云弃子说,“飞呀,快呀。”林姿法师这才明白,踏云飞起,海风劲猛,眼看就要跌进海里,吓得他嗷嗷乱叫——在这一片混乱中,那声音也微不足道。云弃子已至,林姿再次飞起,云弃子几乎是拽着林姿的衣领子,踏云而去。
筏板就在脚下,烈焰熊熊,围城一个圈,圈子正中,一团红心。云弃子拽着林姿俯身下冲,一脚踢飞了燃烧的木板,抱起那一团簌簌红衣。
林姿法师带着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云弃子架着林姿,抱着尤木槿,降落在了大船。
太守看见自己的女儿又回来了,抱着女儿大哭,哭了多时,忽然回过来跪在云弃子面前,风雨中,朝云弃子喊道,“传闻你是人间兽王,我刚才也见识了你的本事,你救了我女儿,烦请也再救救双鱼城吧。海对岸妖猴作祟,请大帅帮我们镇猴除妖。”
云弃子放下怀中红衣,朝海对岸张望,黑漆漆的大海,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海浪涛涛。云弃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大船内人声渐息,他侧耳倾听,海浪与大风混着各种声音,迷离不清。他抬头望望塔顶,太高,对林姿法师道,“飞上去。”
塔顶。云弃子手扶聚光珠。
巨大的影子遮天蔽日,由西方投向中原。离岛居,凌寒宫,麒麟山,无处不至。
云弃子侧耳倾听。浪涛滚滚中,万千声音交汇而来。有城中妇孺的哭喊,有兵士矛戈的铮鸣,有虎狼猎豹的凄嚎,有鱼龙的震频。云弃子听到了,猴子的声音。
他拽着林姿法师,“走”,寻声而去。
大海茫茫,他们越行越远,浪涛万丈,两个人在乌云和巨浪中穿行,林姿听得见自己的鬼哭声,“大元帅,你这么厉害,拽着我干嘛?”
“我不会飞。”
“我也不会…呀…”
指环礁,如大海中一只巨大的指环。云头落低,云弃子清楚的听见了对岸山脚下,大海边,猴子们搅海的声音,还有说话声。他们的猴王失踪了,他们的猴王被人类杀害了,他们的猴王掉进了大海,他们要找到猴王,无论是活着的猴王,还是死的尸体。无尽山的猴子在找他们的王。
云弃子将林姿法师放在指环礁上。礁石湿滑,林姿法师不敢站着,只能坐着。云弃子一头跳进了大海中。只听林姿法师绝望的喊声,“别丢下我不管——”
漆黑的大海,浪头翻涌,林姿浑身湿透,几次险些被打进海中。云弃子在海内几沉几浮,终于露头出来,手中拎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丢在黑色的礁石上。水花溅到林姿身上,林姿差点掉下去。
云弃子说,“还没死,你会救人?”
林姿看半晌,磕磕巴巴说,“这是猴,不是人。”林姿法师的小伎俩忽而都变成了通天法。半晌后,白花花的东西开始蠕动,醒了,发出一声猴之唳鸣。只有云弃子的耳朵听能出来,随着这凄凉声音,海对岸群猴的混乱停止了。
***
双鱼城。
风雨逐渐平息了,晴空万里,百日高悬。双鱼城绝对是西罩国阳光最明媚的地方之一,大浪褪去,金沙滩又显出闪烁的金色沙子。城中一片狼藉,人们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太守府中,金交椅上坐的是云弃子。白猴躺在铺着柔软棉絮的篮子里,粉红的肚皮起起伏伏。甜儿喵呜的叫着,将一些熟透的果子递给白猴,白猴翻起眼皮,接过。
云弃子说,“说说你的来历吧。”
白猴发出猴子的叫声,嘲讽道,“我说倒是可以,只是我已经发誓不再说人言,你恐怕听不懂猴语吧?”云弃子道,“我听得懂。你说。”
白猴吃惊非小,上下打量云弃子。云弃子道,“我很奇怪吗?”
白猴看了片刻,说道,“你是人间兽王。我竟然能见到你,你是除去中洲大帝,天下法力第二者。”
云弃子颇为好奇,“我第二么?”
猴子的声音起起伏伏,鸣叫不断。云弃子同哪猴子一问一答,长短起伏。甜儿略能懂几分,听的分外出神,绕到云弃子脚下,如猫儿伏下去,翘着尾巴,瞪大眼睛,仿佛在听一个奇妙的故事。在座的人却谁也不懂。
终于,谈话停止了。云弃子笑问甜儿说,“你也听的懂。”甜儿喵呜道,“虽然猴子语言与我不同,我也能听懂一些。”云弃子抚她头上金角。白猴跳到云弃子身边,蹲下来,好奇的看一眼甜儿。
甜儿喵呜说,“我大概是一只猫,谁知道呢,反正我们都不是人。他也不是,”甜儿崇拜的看向云弃子,白猴接口道,“对,人类皆不可靠,幸而他不是人。他是人间兽王,我们兽类在人间的王。”
云弃子端坐金交椅,向众人说道,“这只白猴是海对岸无尽山上的猴圣人,被坏人骗到指环礁,打进了大海中。坏人以为杀了猴圣人,其实他并没有死,被我和林姿法师救起。”林姿法师不知道这里还有自己,连忙向大家点头致意。
云弃子道,“无尽山猴子知道猴圣人从指环礁落海,于是搅海寻找,才闹得指环礁附近大风大浪,连累了双鱼城。如今猴圣人复生,对岸的猴子知道了猴圣人的信息,就不会再搅海了。但是猴圣人现在不能回到无尽山,因为,陷害他的人如果知道他活着,还会向他下手。他会跟随在我身边。”
猴圣人发出啼唳,凄凄然。甜儿拍拍他。
猴圣人朝云弃子面前跪倒,说道,“人间兽王,请你许诺我,有朝一日,带我回家乡,斩仇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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