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一片焦灼。官兵到处抓小孩,家家户户躲之不及。为了凑够人数,许多不是七月初七的小孩也被抓走。很多孩子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忽而,大帝又发一部命令,要重修被他自己毁了的彩虹宫,各地要进贡木料石料,无数民夫被征召服役。民怨愈加沸腾。
菡萏城。
菡萏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囚住那个人。
大帝坐在冰凌棺旁,守着冰凌中那个速冻的美人。她面色清冷,栩栩如生。她仿佛睡去,但是一定睡得不舒服。他将手无数次触摸,却摸不到她的身体。
他是有史以来第一暴君,第一昏君。但是为了她,都值得。
这个世界上该死的只有老天,是老天叫他们相逢,叫他们分离。叫他迷恋她,这么多年。
只有长生药。
漫天繁星如珠,夜晚再次降临,他抚棺而眠。
密也回来了。
大帝惊醒,南天天揯星闪耀。
这颗星,越来越亮,让人心惊。
只有大帝才能知道所有的真相。南冥有几个活着的皇室并不重要。死了多少也不重要,他只要一个人。现在,还有一个人。
密也和牧野垂一同回来了。密也穿了一件西陲流行的带帽披袍,大大的风帽罩住头,披袍宽大,越发显得身材瘦小。她掀下风帽,道,“父亲,我们找到了猴子的真相。”
大帝怜惜,“你看你一路风尘,好好洗个澡,换个衣服,我叫御厨做你爱吃的饭菜,再慢慢说。”
密也说道,“父亲,那猴子想要占据人的身体,吃下它的心脏会变成它的傀儡,最后失去思想。”
大帝笑道,“你累坏了,泡个澡,睡个觉。”
牧野垂道,“陛下,你有没有再听密也说什么?”
大帝笑道,“她年纪小,不懂事,道听途说一些疯话就信以为真。你不要跟她胡闹。”
密也情急,拉住大帝说,“父亲。是真的,无尽山上还有一只白猴,是这皇宫里面这一只的双胞胎哥哥,我们亲眼见到的,它告诉了我们真相。你不要再让人抓小孩了,没有用的,那是阴谋。想要害你。”
甜蜜的少女的气息。大帝心惊后退一步,将她的手臂从自己的身上拉下来,嗔道,“我是为了救你母亲。”
母亲离世,家事;举国民怨,国事;一路走来天下疾苦。家事国事天下事,她一向最亲、最信赖、最依靠的父亲不信她,密也情绪激动,哭道,“死了就死了,活不了了。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她死了,你不要为了她杀人害命!”
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密也的脸上,密也捂住脸,这是她生下来父亲第一次打她。大帝恨道,“她是你的母亲!”
牧野垂拉过颤抖哭泣的密也,护在身后,对大帝说,“陛下,你可以派人去无尽山把另一只猴子找来当面问它。问过之后你再选择信与不信这些话。”
***
无尽山没有另一只白猴。山村百姓口中的猴圣人只是虚妄传说。有人告诉皇家使者,本来就是人扮的,为了骗财,不要信。
中洲继续抓小孩。
密也没有去看过母亲的冰凌棺。失去亲人的痛苦被父亲行为的枉缪盖过了。她和牧野垂商量,“朝中大臣有很多都不赞成父亲的行为,只是不敢说,我们召集大臣签名,联名反对?”
牧野垂摇头,“你知道,没用的。”
密也双眼含泪,“如果再没用,我就死谏。”
“不可以。”牧野垂拉住她的手。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说过,生要生的有意趣。我父亲杀孩童求长生,我如果不谏,活着一年就是一年的债,活一世就是一世的债。我现在明白了哥哥,如果我有他的法力,我也会那么做。”
密也道,“还有一个办法。杀死那只猴子。”
牧野垂盯着密也,目光灼灼,“不可以。”
“可以。”密也盯着牧野垂,用同样的目光。
“好。如果可以,那我去。”
“不行,我去。”
这个时候的大帝,谁杀了他的猴子,就等于谁第二次杀死了他的爱妻,谁就一定会死。哪怕是密也,也不敢保证自己的生命。
“还有一个办法。”密也说。“苍翼泪。”
“可是,情爱和长生无关吧,忘了情爱,他自己也要长生啊。”
“他是为母亲长生,我们试一试无妨。”
***
星河浩瀚。夜海无边。
彩虹宫重建的进程很快,大帝要求日夜不歇。他的皇后醒来的那一刻,必须有辉煌的宫殿,他会举行庆祝永生的庆典。
小孩子关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密也来到的时候,大理寺卿还在办公。说是办公,其实就是在大理寺厅衙内掌灯伏案,叹气。他这一个月已经花白的头发,不管到哪里,耳边总是幻听着小孩的哭声。人神经衰弱了,他说,“小公主怎么深夜来见。”
密也说,“听说那一日,是你第一个给王子殿下施救。”
大理寺卿苦笑,“后来大帝没有迁怒,实在侥幸。”
密也说,“如今王子殿下不在菡萏城,你看这个中洲天下,谁来救?”
大理寺卿说,“小公主,你…”
密也忽然拜倒,大理寺卿吓得连忙搀扶,扶不起来,自己也只能跪下。小公主说,“我替中洲孩童求大人,开恩。”
大理寺卿道,“我怎么开恩,这是皇命。”
一柄短刀架到大理寺卿的脖颈,密也的眼中带血泪,“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孩童,值得我这么一做。大人只是被我胁迫。”
大理寺卿随着密也缓缓站起来,“让我做什么?”
“下令放人,放了所有孩子。”
没有人敢动手,哪怕是大理寺卿下令,也没有人敢动手释放孩子,但是也没有人拦着密也施法。监狱里几千个孩子都被放了出去。不管去哪里,没人管得了去哪里,反正要跑出去。
菡萏城,一片混乱。抓孩子的,找孩子的,藏孩子的,帮孩子的。
大帝御风而出,密也潜回彩虹宫。
锦缎帘栊,一段段垂下,真丝的绸缎包裹着猴子的窝,宫女们吓得退开,猴子背对着密也,正在吃香蕉。忽然回头,面目狰狞。猴子跃上窗台,窗台上的花盆打落,盛开的花朵落在地上,泥土散开,猴子发出人声,“你以为可以阻止我成为你的爸爸,你的妈妈?收不定我还会成为你。哈哈哈哈。”谁听过猴子的笑声?密也早扬手打出一掌,火光闪耀,烧着了猴子尾巴。
白猴子大惊失色,满屋乱跳,尾巴带着火星,凭它怎么甩都不灭。
猴子再次跳上窗台。院子里几个养着睡莲的大水缸,雕花刻柳,正在窗下。猴子跳了下去,正落在水缸里。水花溅起老高,睡莲被砸的稀烂,猴子钻出水面,火已经烧到了屁股。密也追下窗口,又是一团火焰打向猴子。
这火,扑不灭,着了,就只能等着被烧死,灵猴也不例外。
迎着猴子飞去的火焰忽然息灭了。一股水从天而降。小公主知道谁来了,在他未落到自己面前之前,最后的一点机会,火灭御水,天上水在她的推力下继续打向猴子,猴子被击中,倒在地上,浑身湿漉漉,尾巴焦糊。
大帝已经在面前,疾风劲力,把密也抓起,如拎着一只猫,面对面。
水火同御,可惜没有慧根,能力有限。
天生异法者。
天揯星到底为谁而亮,南方皇室,到底会因谁而兴?
大帝将她拎到自己面前。凝视这娇小的脸颊,忽而心头一颤。好像她的母亲,初见那一年,那一副不甘,不愿,我见犹怜,让他□□焚身却不忍侵犯。
想起冰凌中的爱妻。他的手颤抖了。他质问,“你不想你的母亲活吗,你还配做女儿吗?”
“父亲——”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长生药不能救死人。母亲也不要这样的长生。”
他要杀她,她竟然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他要杀她,南方天揯星无论是谁,她占一份。
他要杀她,力道用了几分,又松了几分。她眉目如她昨天,是他心中挚爱,两个影子合二为一,他忽然想吻她。的唇。
大帝将密也扔下,又踢一脚,骂道,“混账,等你母亲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画了一个圈。画地为牢,金刚铁狱。
大帝不死,就永远不能出来的牢笼。
第一昏君,第一暴君。那一天,不能忍心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哪怕他反对自己,妨碍自己;这一次,仍旧不能忍心,哪怕她可能是要毁灭自己国家之人。
他比不得那北方冰寒之地来的人,号称爱天下,却轻轻易易,将自己的儿女祭天。
***
那个晚上。
密也说,“那就试试苍翼泪吧,你拿出来。”
牧野垂将将苍翼泪拿了出来,笑道,“鸟蛋。”
密也说,“做饼干给父皇吃,就说我亲手做的,他一定吃。”
牧野垂说,“万一,不管用的话,…”忘情忘爱,但是要长生,这不足为奇。密也说,“不管了那么多,先试试吧。不管用再想办法。”
两个人开始做饼干。捏了很多形状,有圆的,有方的,有小人儿,还有花朵,密也说,“丑的要死啊。”牧野垂笑道,“不丑你父亲怎么相信是你做的?”密也笑着将面粉抹在他脸上,道,“胡说,丑的是你做的,好看的才是我做的。”
牧野垂吓得揩掉面粉,道,“不要乱来,万一到嘴里被我吃了怎么办?”
密也忽而深情望他,“你吃了又怎么样?你有什么忘不掉的情爱。”
牧野垂笑着不承认,“没有什么。”
密也搂住他的脖子,蹭上来,“我不信,你陪我天南海北,走了那么多地方,你一定会忘不掉我。”
牧野垂心里欢喜,又打算假装矜持,大眼睛忽闪忽闪,嘴里打算说些傲慢的话,嘴唇微微张开,话没有出口,却不由自主地蹭上了她的脸。密也第一次主动地靠进来。细细湿吻,黏黏漉漉。
密也说,“今日星辰为誓,我今生定不负你。”
牧野垂说道,“今日星辰为誓,我…”密也捂住他的嘴,再次用自己的唇。
我不要你今生不负,我要你从此后,忘记从前,潇潇洒洒,快乐人间,做你的神仙岛主,再无烦恼。
这一晚,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相爱,互相陪伴,天涯海角,第一次,深情的眷顾彼此的真心,彼此的身体,彼此的无尽爱恋。
爱到极致,他不能经意,她将杯子中放进去了残留的蛋液,给他。等到艳阳高升,以后是每一天都将是崭新的一天。她愿意为七千生命赴死,但不能让他留一丝遗憾。
***
在密也胁迫大理寺卿放孩子,趁乱杀灵猴之前,牧野垂已经离开菡萏城。
他忘记了密也。
他记得自己来见中洲大帝,记得自己去过海外垃圾桶,杀了黑蛟公子,记得唐城的猴子,记得大帝长生,他记得所有的事情,唯独记不起这里面最重要的人,密也。
密也追到别离的驿站道别,把他们一起做的绝情饼干送给了牧野垂。牧野垂看着她,觉得非常奇怪,问,“你是中洲小公主密也,我的未婚妻,只是我们似乎不太熟。”
青衫黑发,女孩子明眸如水,眼中却含着无限的哀婉,“不错,我们见过之后都觉得彼此不是对方的意中人,所以并没有在接触,所以不熟。你回家去就另娶吧。这是你的东西。你带着。”
牧野垂接过饼干,笑道,“这是我昨天做的,和…”
密也问,“和谁?”
牧野垂笑笑,“我自己一个人。”他记得,他想要让中洲大帝绝情,不做长生药,就不会杀害小孩,但是第二天一觉醒来,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幼稚,于是就放弃了。
密也道,“一路珍重”
牧野垂走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再回头看密也,女孩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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