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不饿么”,轻飘飘的,如一羽鸿毛,不带半分力道,却分毫不差地戳在了楚褚的死穴之上。她那一腔的滔天怒火,满脑子“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的豪情壮志,竟被这简简单单三个字,问得生生憋了回去。
饿。
岂有不饿之理?她如今饿得能吞下一整头牛!神魂被那歹毒的“追魂咒”折腾得死去活来,这具不争气的凡人肉身早已是腹中空空,饿得眼冒金星。
可......这岂是饿不饿的问题?!
这是颜面的问题!是她堂堂楚褚被人算计了,还讨不回公道的问题!
“你……”楚褚指着林与轻,指尖都在发颤,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虚的,“你这个卑鄙无耻、行事下作、不讲道义的女人!”
她搜肠刮肚,将毕生所知的詈骂之词都翻了出来,却发觉用来形容眼前这个仿佛置身事外的女子,竟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人家压根儿就未将你这点怒火放在眼中。
林与轻连眼睫也未曾抬一下,仅是执起桌上玉箸,夹了一块莹白如玉的鲈鱼肉,置于自己面前的白瓷碗中,慢条斯理地剔去鱼骨。
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让楚褚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自己一拳挥出,却打在了空处,半分力也使不上。
“你给我将这该死的咒解了!”她忍无可忍,欺身而上,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林与轻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撒泼打滚的顽童。她放下玉箸,执起一旁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拭了拭那本就干净得过分的嘴角,方才缓缓开口:“先用饭。”
“我用你个头!我......”楚褚气急败坏,“你信不信我......”
“我信,”林与轻打断了她,“你此刻冲出去,不出百步,便会再度尝到方才那滋味,只会更痛,不会更轻。或者,你也可在此处,与我同归于尽。不过,我倒是得提醒你一句,届时,你这具肉身,连同你的魂魄,都将碾成最细的齑粉,永世不得超生。”
她言语微顿,执起玉箸,又夹了一块以清甜可口的栗子鸡,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威胁之意,却是字字诛心。
“想好选哪条路了么?”
楚褚:“......”
她想掀了这桌子,想掐住这女子的脖颈狠狠摇晃,想问问她究竟是何物所化,怎能如此气人!
可她不敢。
她不怕死,却怕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更怕的是,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结果转头又死上一回,还是以这般窝囊、这般愚蠢的方式,这若是传到了九泉之下,岂不要被那些老对头笑掉大牙?
最终,那满腔的怒火与不甘,都在腹中那阵不争气的“咕噜”声里,彻底败下阵来。
楚褚愤愤地拉开椅子,重重坐下,抓起筷子,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那桌饭菜,仿佛它们便是林与轻的化身。她夹起最大的一块鸡肉,塞入口中,咬得“咯吱”作响,好似要将这三千年的怨气,都撒在这块肉上。
“呵。”
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楚褚猛然抬头,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怒视而去,却只望见林与轻那张毫无波澜的侧颜。
是错觉?
定是错觉!这座冰山,又怎会发笑?!
这一餐饭,吃得杀气腾腾。楚褚化悲愤为食欲,风卷残云,竟是将这一桌子灵气充裕的佳肴,扫去了大半。而林与轻自始至终,不过用了小半碗饭,饮了半盏汤,大多数时候,皆是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吃。
饭毕,腹中暖意融融,灵气滋养着干涸的经脉。楚褚抹了抹嘴,自觉气力恢复了些,脑子也重新清明起来。
打,是断然打不过了。逃,也逃不掉了。
看来,眼下也只能暂且“委曲求全”,徐徐图之。
“说罢,”她往椅背上一靠,双臂环胸,摆出一副“老娘今日认栽了”的架势,“你到底想如何?莫不是说,你费这般大功夫,当真只是为了请我用一餐饭?”
“此案了结之前,你不得离开我左右。”林与轻言简意赅。
“什么?”楚褚一愣,“你的意思是,这些日子,我都要与你待在一处?莫不是......要随你回府上去?”
林与轻不言,仅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已是应了。
楚褚眼珠一转,心中算盘已是打得噼啪作响。
随她回府?这倒是个天赐良机!这追魂咒定与她本源灵力相连,只要能时时跟在她身侧,还怕寻不到她灵力运转的破绽,解了这该死的咒印?!
“好!”她一口应下,生怕对方反悔,还特意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我可先说好,我这人毛病甚多,好吃懒做,又惯会惹是生非,最是难伺候不过!届时你莫要哭着求我走才是!”
“走吧。”林与轻全然不理会她的叫嚣,径自起了身。
半个时辰后,楚褚便又坐上了那辆她发誓再也不愿踏足第二回的机关车,被一路带到了栎阳城中一处极为清雅僻静的府邸前。
这府邸瞧着不似偏灵司那般金碧辉煌、威压逼人,反倒有几分世家大族的清贵之气。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林府”二字,笔法风骨峭峻,一如其主。
林与轻领着她入了府,府内并无多少仆从,唯有几个身着偏灵司制服的修士在各处巡守,见到林与轻皆是躬身行礼,神情肃穆。
楚褚一路行来,心中暗自盘算。这林府之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布置得极为考究,看来,这冰山女子,当真是个无趣之人。
林与轻将她领至一处雅致的客房,房内陈设简单,床榻柜椅,皆是上好的楠木所制,收拾得一尘不染。
“此后,你便住在此处。”林与轻补充道,“晚些时候,会有人送来换洗衣物与日常用物。”
言罢,她便转身欲走。
“等等!”楚褚叫住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就这般将我一人留在此处,不怕我......”
林与轻脚步一顿,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未等她说完:“你若想再尝尝那撕魂之痛,尽可一试。”
好,算你狠!
待林与轻走后,楚褚在这房中百无聊赖,转了两圈。腹中尚饱,身上那追魂咒又如悬顶之剑,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如今这副身躯,乃是凡人肉胎,总得适应些凡俗之人的生活习性,譬如.......沐浴。
想到此,她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出,寻了个巡守的修士,理直气壮地问道:“喂,浴房在何处?本......本姑娘要沐浴。”
那修士显然是得了林与轻的吩咐,不敢怠慢,恭敬地将她引至一处温泉汤池。
这汤池引的是地下灵泉,热气蒸腾,灵气氤氲,池边还备着各色花瓣与香露,当真是奢侈至极。楚褚心中暗骂一句“败家子”,面上却是不显,三下五除二便褪了那身破烂衣衫,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
温热的泉水浸泡着疲惫的身躯,让她多年的郁气都仿佛消散了不少。她正惬意地闭目养神,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林与轻正立于汤池边,手中还拿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你......你来作甚?!”楚褚下意识地往水中一缩,只露出一颗脑袋,警惕地瞪着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女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林与轻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窘迫与脑中那些腌臜念头,仅是将手中的衣物放在池边的石凳上:“你的换洗衣物。”
楚褚的目光落在石凳上。
那是一套款式最最古板守旧的交领襦裙。衣领高高束起,直抵下颌,袖口收得紧紧的,将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瞧着便像是哪家书院里恪守清规、不苟言笑的先生穿的。
虽然如今屈居于这个黄毛丫头的身体里,但是想她楚褚,当年在九重天也是芳名远播,裙下之臣无数的人物!
“我不要!”楚褚险些从池子里跳将起来,“我死也不穿此物!这......这简直是对我品味的践踏!”
林与轻闻言,眉头微蹙,那张清冷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可理喻”四个大字。她静静地看了楚褚半晌,忽然薄唇微启,缓缓道:
“那便不必穿了。”
言罢,她竟真的转过身,作势要将那套衣物收走。
这下轮到楚褚傻眼了。不穿这个?难不成要她一直穿着这身破烂衣衫,在林府之内招摇过市不成?!
“等等!”她急忙叫住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已将林与轻骂了个千百遍。
最终,所有的不甘,都在对上林与轻那双冷淡的眸子时,彻底败下阵来。
一刻钟后,林府的回廊上,出现了一道古怪的身影。
一名身着古板襦裙的少女,正垂头丧气、一步一挪地跟在一位白衣胜雪、清冷如仙的女子身后。她将那本该端庄的裙摆,故意踩得啪啪作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某人的脸上。
司主好雅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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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女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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