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回村的必经之路，罗怀特停下脚步。他不愿意回到密闭的小屋，他一个人会发疯。

他想本吴晨在他身边，他想抱着他，他需要他的陪伴。

四周静悄悄的，村落正在沉睡。凌晨三点半，只有他一个人清醒。

他静静坐了许久，还是没有踏上回去的路。

不远处的花岩泉水边亮起一盏灯，在寂静的原野眨着眼睛。

是林天野！

他躺在水边的青草地上，坐起来用手掬了一捧水，不知在洗脸还是在喝水。

然后又躺下。

灯光又灭了。

林天野没有看见他。

罗怀特知道他这时回去，没有人知道，林天野也不会知道。

他还是走过去。他只是想找一个人聊聊。

“天野。”

“怀特。”林天野打开手电筒，并没有感到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

“热得睡不着，出来凉快凉快，好不容易睡着，蚊子又给我咬醒了。”

林天野坐起来，罗怀特走到他身边不远处坐下。

昏黄的光晕里，他一定狼狈不堪。蓬头垢面，一脸一身的泥污。可是他知道，林天野不会在意这些，他知道他什么也不会问，不会说。

不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林天野只看了他一眼，果然没有说什么。

只是罗怀特伸手去擦满是泥土的脸时，林天野注意到他渗血的手。

“你摔倒了吗？我们回去包扎一下。”

“不想回。”

林天野转移话题：“刚刚还有些害怕，还好你来了。怀特，谢谢你陪我。”

罗怀特知道林天野这样说，并不是真的需要他陪伴。他接受他的好意。他也需要林天野的陪伴，他不想一个人。

林天野提醒他：“你手边有一处泉眼，冲一下。”

罗怀特将腿伸到泉水里，手垂下来放到泉眼之下，让泉水将伤痛抚平。有清凉的泉水滋润，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炎热的夏天，这里却清清凉凉的。有沉静如水的林天野在旁边，心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罗怀特感叹：“觉得大自然最能治愈心灵，在大自然面前，所有的痛苦都不值一提。”

一个奇怪的问题蹦出来。

“可是它自己没有痛苦吗？”

林天野沉思了一下。

“我觉得大自然也有痛苦，但它没有时间去痛苦，或者他根本不去想什么是痛苦。它只是给予而不要求索取，就算有人伤害它，它也要奉献自己，直到最后一刻。”

罗怀特想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

林天野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怀特，如果一段关系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如果你感到的只是痛苦，你是否考虑离开呢？”

罗怀特避开他的问题：“就算痛苦，大自然也会觉得甘之如饴。”

如果他只给予，而不在乎本吴晨是否给予同等的回报，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痛苦？

就算本吴晨离开，他也会去爱。这是他的保证。

林天野站起来。

“怀特，等我一下好吗？”

虽然不知道林天野要做什么，罗怀特还是点点头。

林天野将手电筒放在一棵小树的枝丫上，让它亮出一圈光晕，自己则打开手机电筒，然后才笑笑走开。

罗怀特站起来，看那一抹光亮沿着小路到几十米之外，又很快折转回来。

林天野手里拿着一把青草。

“这是止血草。晚上散步时看见过它。”他温和地看着罗怀特，“让我看看你的手。”

罗怀特害羞。

“不要。”

林天野坚持：“我有野外受伤的经验，让我看一看。”

罗怀特只好将手伸给林天野。

借着手电筒的光，林天野仔细查看罗怀特的伤口，没有多深，但触目惊心的肿胀和擦破，还是让林天野叹息了一声。

“怀特，我们必须去医院，我先帮你止住血。”

林天野用双手揉碎青草，将药草敷在他的手背，用指腹轻轻柔柔的细心抹开。

手背清清凉凉，麻麻酥酥的。

血，竟然神奇地不再渗出了。

“我看看膝盖。”

这一次，罗怀特听话地将短裤撸上去，露出红肿的膝盖。

林天野蹲下身看了看，将剩下的药草敷在上面。

“还疼吗？”

“不疼了。”

林天野弯腰在泉水下洗洗手，从口袋拿出手帕纸擦干手。

站起来，看着不敢抬头一脸羞涩的罗怀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怀特，你很傻，知道吗？”

时光回转，童年里他被狗撵着跑，妈妈拼命保护他，看到恶狗来咬妈妈，他虽然很害怕，还是拉着妈妈想将她保护在身后。

妈妈只是紧紧地护着他，眼看恶狗一口咬向妈妈，他又惊又怕。

他发了高烧，妈妈守护在他床前，对着他喃喃自语：“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妈妈。怀特，你很傻，知道吗？”

画面快进，林天野帮他赶走了恶狗。

他说，你要是我大哥哥就好了。林天野笑着看向他，有何不可？

罗怀特抬起头，林天野温柔地看着他。

他扑到林天野怀里，就像扑到妈妈怀里那样。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委屈伤心难过，种种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刚才那么痛都没有流泪，林天野轻轻的一句“你很傻”，他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从来没有在人前哭泣的罗怀特，在林天野怀里，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眼泪。

一滴，又一滴，滴湿了林天野的衣衫。

林天野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好了，好了，我们怀特才不傻呢。”

罗怀特的眼泪更加汹涌。

“抱紧我。”他抽噎着说。

他喜欢依偎在林天野怀里的感觉，就像依偎在妈妈的怀里那样，让人安心，安然。

林天野迟疑了一下，轻轻抱紧了他。

罗怀特静静感觉着这浓厚的温暖，那种遥远久违的感觉，竟然不像是真的。

罗怀特委屈的说：“你要是我大哥哥就好了。”

林天野语气柔和：“我不早就是你的大哥哥了吗？”

罗怀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本来不哭了，你又将我说哭了。”

林天野轻轻的笑笑。

“我的错。”

本吴晨说，想看哥哭，你要等到天荒地老。

罗怀特想起本吴晨那夜的眼泪，本吴晨宁肯在梦里哭，也不肯在他面前哭。

本吴晨还没有哭，他怎么就哭了？

他努力将眼泪止住。

本吴晨问，如果必须选择一个，你选什么？

这一次，他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选你。

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有心情去写字？你不要我写字，我听你的。

虽然心很痛，没有了梦想，就像没有了呼吸。

罗怀特抬起头：“天野，我想请天假，回家一趟。”

林天野：“好。”

罗怀特说：“你扣我工资。”

他想起他们简陋的合同，只是走了一个形式，只写明了工作时间和内容、报酬，连所谓的违约什么都没有。

“我不扣你工资，”林天野说，“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你请一天假，要赔我两天。寒假赠书时你陪我去。”

“好。”

“第二，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去车站，我一个人回。你一夜都没睡。”

“你不知道我习惯熬夜吗？”

“可是……”

“我是你的大哥哥。”

手上的拥抱用力，林天野在他耳边低语：“怀特，我愿意做你的大哥哥。”

这样的诚挚让罗怀特无法拒绝。

“谢谢你，大哥哥。”

“可是怀特，你要学会爱惜自己。”林天野松开罗怀特，双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看着他的眼睛，“记住，永远永远不要伤害自己。”

“我会的。”

“我相信你。”

他们没有再耽搁时间，慢慢走向回村的路。林天野顺手又拽了几株止血草。

林天野：我相信你。

本吴晨：我不相信你。

罗怀特望向林天野：“天野，为什么相信我？”

林天野朝他微微一笑：“因为你值得我信任。”

本吴晨，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如果再多的保证都不能让人信任，该怎样叫人信任？”

“太多的保证只会让保证变得廉价。”林天野说，“只要去做就行了。”

是啊，他只要做就行了。

本吴晨，时间会证明一切。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弟弟啊。”

“为什么把我当你的弟弟？”

“因为我们很相像，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因为我们总是心有灵犀。”

林天野停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另一个我，而我，是另一个你。”

“可是这些，是可以做朋友的理由。”

并不合适做弟弟的理由。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哥哥在世，他该有多宠我。我想对你好，就像哥哥对我好一样。我想弥补哥哥所没有来得及对我宠爱的遗憾。”

天色渐亮，鸟儿啼鸣。

转头看林天野，林天野的笑容就像初升的太阳，温暖明亮。

如果此刻，在他身边的是本吴晨有多好。

和本吴晨在一起的时光就像烈焰，每一刻都在燃烧，可是本吴晨，生活不可能一直都是激情燃烧，平淡如水的生活才会更长久。

本吴晨，一日三餐，品茶赏花，你想不想要这样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