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的去世仿佛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几乎没有任何涟漪,皇帝除了追封她为婕妤下葬之外,草草处理了她的后事,毕竟南汉刚平,江南使臣也等着谈判,他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只吩咐有司专门殓葬。
后宫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开始大家的嫉妒都变成了齿冷,宋朝开国未久,宫斗并不复杂,谁眼红妒忌,都没盼着对方去死的想法。皇后桑柔昨天在产房外守了一晚上,憔悴至极,也心惊肉跳,皇帝不允许她追查李才人为何早产,但能让官家如此维护的,又有几个人呢?
身为皇后,她还得开导意欢,“李才人临去的时候,好歹见上了官家一面,她说此生能为陛下生儿育女,报答恩德,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了。只求陛下善待四哥儿和徐婉容。”
意欢情绪也很低落,问:“那官家怎么说?”
“官家自然也很伤心,哽咽地说‘艳娘,是朕对不住你,误了你’。”
意欢冷冷哼了一声,道:“明知对不住,却连查也不许查,说不得就是牵扯到晋王了。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们这些人都被害死了,官家也不会追究晋王的,毕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桑柔毕竟单纯许多,道:“不至于如此,你.......唉,我也不知道如何劝你了。总归我已经向官家奏请,让我来养育四哥儿德芳。”
“这样也好,我昨天去看,那孩子失魂落魄的。”意欢稍微提起一点精神,又叹了口气:“连徐慧姐姐都病倒了,我这段时间老是往前朝跑,你多照顾她一二。”
“放心吧,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意欢说的不是假话,赵匡胤任命她为江南使臣的接待使者,虽然一些正式场合她去不了,但是宴会等却要出席的,比如三月十五,鸿胪寺内院的桃李花开,芬芳扑面而来,又有假山流水,实在是令人舒心的好地方。而意欢也在徐铉再次要求陛见之后,在此设宴款待李从善及徐铉。她自然正坐主位,左手下方是李继隆,右手下方则是李从善和徐铉。
李继隆看她一袭紫红色佛字长裙,明艳动人,精神虽稍稍不好,但也在宴会前对他嘱托了一番,让他不由得心生敬佩。
意欢率先举杯,道:“本宫也是江南人,今日宴请也算借花献佛了,请李郡公和徐学士不要客气。”
徐铉早就憋得不行了,此刻立马举杯道:“娘娘所言甚是,您是我们国主亲戚,又是上邦陛下的爱妃,江南和大宋本就是鱼水一般的关系。可惜总有人意图动兵戈而谋求自己的功绩,罔顾两地百姓士卒的性命,娘娘以为这该如何是好?”
意欢一笑,说:“徐学士,咱们是宴饮,我已经喝了酒,怎么你给我面子吗?”
徐铉被她一噎,赶忙喝酒,正待再说,忽然听意欢道:“我一妇道人家,出面迎接贵客尚可,徐学士上来就问我兵戈之事,可真是让我为难,来人,记下徐学士的话,本宫看官家的时间,好给递上去。”
.......
赵匡胤看着满满三大张纸,笑的天花乱坠。李继隆在身边侯着,想到宴会时的场景,也是忍俊不禁。赵普和赵光美此刻都在勤政殿,赵普不好对赵匡胤发问,就是就对李继隆说:“这徐铉到底说了什么,娘娘又是如何作答的?”
“回相公,李从善话不多,徐铉却是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唐国虽有意称臣,徐铉却不欲折损国格,一番话柔中有刚,软硬兼之,意欲迫我朝签订永不侵犯唐国之条约。”
“娘娘说自己迎客不妨,大事还要听官家的,就命人将对话抄写下来,命臣面陈官家。”李继隆说着,自己也有点想笑,“徐铉被娘娘一打差,只好先饮酒三杯,便谈起唐国称臣之事,其言指点江山,语惊四座,臣当时看了一眼,那记录的小吏于屏风之后使笔速录,犹不及其速,是故只记下只言片语。”
赵匡胤一听,也放下了手中的稿纸,笑道:“继续说来,此后如何?”
这段话李继隆却记得极准,道:“徐铉说,今唐国之主仁义双全,自继位以来勉力勤政,庶民安乐。养兵唯图自保,并无问鼎天下之心。今宋主英明,天下归心,唐国亦不落人后,只是为了百姓不受战争之苦,决以自削国号,降格为王,善事大宋,息兵恤民,今后宋国与唐,君臣和气,永弃兵戈,实为幸事。”
这下连赵光美都听不下去了,嗤笑道:“好一番颠倒黑白啊,他李煜自己杀了堪为水上长城的林仁肇,才想着和我大宋永弃兵戈,若我在,一定要问问他江南主到底是如何仁义双全的?”
赵匡胤笑道:“他敢这么说,就一定会有托词。此人嘴快如刀不是虚名的。这一句的关键,在‘养兵自保’四个字上,他们怕称臣之后我大宋要去驻军。好了,继隆,你说说贵妃是怎么应付的。”
“官家圣明,贵妃果然一句李煜的不是也没说,只是劝酒。”
赵匡胤笑了笑,又道“那徐铉又说些甚么?” 李继隆道“徐铉又言,唐国降宋,一片赤诚,唐愿事宋帝为主,希望我宋君亦仁主之心待唐国,勿生刀兵,爱惜两国百姓士卒。他说,天下无千年不亡之国,为宏图霸业,致万千黎民疾苦,非百姓之福,实千古之罪人。又说,世上无百年不死之人,若我宋国欲以武力迫唐,则唐国上下,自君至民,必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断无不战而笑,贻万世耻笑之理。”
这次轮到赵普冷笑了,“徐铉就是有苏秦张仪之才,然此时早无六国合纵供其睥睨,天下一统之势不可阻挡,徐铉仗三寸不烂之舌,由南来北,只言片语,就想将天下局势控逆转吗?你接着说。”
“是,相公。他又道,唐国服宋,是为息刀兵,养万民。又兼信任官家乃是仁德之主,必不致苛待江南仕宦黎民,故有归心。今江南递顺表称臣,希望我宋君能承喏待江南主君臣如父子,永修睦好,不起战端。否则,唐主数十年仁政深得民心,今长江天险可恃,百万民心可恃,金陵城坚可恃,群臣心齐可恃,宋师虽强,无足畏也。”
这下连赵光美也不屑道:“这是把大哥你当曹操了吧,还天险?他早就失了江北十四州,那还有底气。”
赵匡胤道:“光美说的对,长江天险可恃么?保江必保淮,唐国淮南在后周朝时就丢了,如今已尽在我宋国之手,长江天堑岂非空谈?徐弦此言大缪,朕自可驳得他体无完肤,惜乎朕与降臣之臣,身份天壤之别,不能亲自驳斥之,实为憾事。贵妃怎么应对的?”
“回官家,贵妃这次没劝酒,说的话......和官家差不多,当场就把徐铉噎住了。李从善想打个圆场,就拿娘娘出身江南来说事,也被她一句‘出嫁从夫’给挡了回来。”
他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武功郡王那瞬间暗淡的眼睛。但赵匡胤却注意到了,说到这件事,他也有些愧对于弟弟,但并不后悔,只出言提醒道:“光美,好好听听,接下来朕会让你接收一部分鸿胪寺的职权,不要小看它。”
“是,官家。”
赵匡胤又问,“然后呢?”
李继隆说起来也是又几分感慨,“是,那徐铉还有言道,唐今疆域不及宋地之广,兵员不及宋国骁勇善战,然江南多江河湖泊,唐拥水军数十万,擅长水战。此为唐之长处,宋之短处,宋若善待唐国,唐则以臣礼侍君,永无反意,否则,唐国主曾亲言‘若王师见讨,当躬被戎服,亲督士卒,背城一战。若终不免兵败,则会举族自、焚终不做他国之鬼!’”
这下赵匡胤冷笑了一声,“李煜这厮也就嘴上说的好听罢了,他要真那么有决心,林仁肇、韩熙载又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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