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房的门被金主的长腿不轻不重地抵着，关了个严实。

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开水器嗡嗡的运作声。

怂货干笑一声：“好巧。”

一双黑沉的眼睛向她逼近，迫使她不得不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门板。

怂货挠了挠脖子，眼神乱窜。

金主唇角一动，举起水杯，仰头喝水。

这个距离，怂货能清楚地看到他喉结滚动。

怂货汗颜，都四年了，少爷的人设还是那么固定，时不时就要小装一下。

“巧吗？我在这儿等很久了。”

喝完，金主低头看她：“沈、老、板。”

怂货：“......”

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她没精力应付金主，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掏出一张名片塞给金主。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陈医生您有需要，可以打电话找我。”

金主也是被她这一出整懵了，本想好好讽刺这货薄情寡义、背信弃义。这会儿愣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想，算了，我拿她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中毒事件处理得比较顺利，最终判定比起设想中的赔偿要少很多，但由于几个家属闹事，在旅行社门前挂了横幅，这件事算是传开了。旅行社所剩无几的口碑更是惨不忍睹。

某日，怂货接到了来自金主的电话，电话里金主相当地不客气。

“你那家旅行社在哪儿啊？什么规模，接待得了几百来号人吗？吃住什么档位？别省小钱，吃大亏，又和一些不三不四的饭馆搞合作。”

当时怂货正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们医院一共三百二十几个人，分五批旅行，如果接待不了，那我另寻别家。”

怂货猛从床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电话被无情挂断。

怂货立刻调整情绪给金主发短信。

没问题，可以接待，什么时候见一面？

对面秒回：呵，你想见就见？

那么大一笔单子，足以让她这小旅行社开张吃三年了，怂货讨好地回道：那您说，什么时候见面方便？

金主：现在。

怂货：？？？

金主：我在你旅行社，你最好马上过来，半个小时内见不到，这笔交易就得黄。

......

怂货：好嘞。

到达旅行社时，金主正在门口通电话，怂货规矩地没有打扰，也没有旁听，兀自去了前台。

几分钟后金主进门，还没开口说话，办公室里跑出来一个小孩，跑得太急，没刹住车，一下子撞在金主的小腿上。

小孩儿倒地哭了两声，金主挑了挑眉将她抱起，拍拍她身上的灰尘，笑说：“小鬼，多大了？”

小孩儿怯生生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转，转头去抱怂货的大腿。

怂货替她回答：“三周岁。”

金主猛地一滞，直勾勾地端详着孩子的模样，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紧张，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怂货，欲言又止，迟疑了会儿才说：“沈念，你可真瞒得住！”

怂货：“？？？”

金主上手就要抢孩子：“那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

怂货汗颜：“你短剧看多了吧，这是我同事的孩子。”

“......”金主的手一僵，看那孩子的眼神登时嫌弃：“我最讨厌小孩儿了，你看好他，莽莽撞撞的，也不怕撞到别人。”

怂货：“......”

没有寒暄，也没有算旧账，怂货直奔主题，给金主几张宣传手册，介绍起旅行社的经典路线和安排。金主醉翁之意不在酒，稍稍看了眼便放一旁了。

怂货蹙了下眉，把宣传册取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贵院那么大，陈医生您做得了主吗？”

金主哼笑：“做不了。”

怂货：“......”

感情是来耍我的，怂货深呼吸，双肩一塌，面如死灰，又听金主说：“我哥做得了。”

怂货眼睛一亮。

“那您来是？”

“观摩一下。”

金主真就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但仅限于看，连站起来走走都懒得走，目光游移一圈得出结论：“小。”

怂货立刻殷勤解释：“不小，我们各地都有分公司的，每个地方都有导游和调度，三百个人安排得过来。”

金主挑眉看她，显然是不信的。

怂货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水，顺手拿起昨天的冷菜包啃了一口。

金主瞧她手里的包子，说：“饭点到了，不请我去吃个饭吗？”

待怂货看过他，他解释说：“总要知道你选餐厅的能力吧。”

怂货问：“那你想吃什么？”

金主：“火锅。”

记忆里金主并不爱吃火锅，只是因为怂货喜欢，从前总将就她去吃。

怂货：“你不是不爱吃火锅吗？”

金主：“人是会变的，没有人会傻不拉几地钟情一样东西。”

他郑重道：“人也是！”

合同正式敲定前，金主大大小小一共考察评估了这家旅行社五次，可谓不厌其烦，尽心尽力。

签合同的当天，金主还让怂货请他吃了顿饭，原话是，换做别人都得让你返点，我帮你纯粹是因为你们社能力过硬，不要有其他想法。

川西线，一条旅行社从未涉足过的旅行线路，怂货做了大量的攻略，由于川西地形复杂，又是高原气候，她只能和当地比较可靠的旅行社合作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大巴上，导游拿着小蜜蜂一路欢歌笑语，怂货则在一旁维持秩序，安抚晕车或者不适的人群。

金主坐在后排，边上的骨伤科医生手肘撞了他一下，冲怂货扬了扬下巴问：“你觉得那个白白净净的导游怎么样？”

金主如临大敌，斜眼看他：“什么意思？”

骨伤科医生：“什么什么意思？你不觉得她长得不错吗？小鸟依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

金主扯了扯唇：“把想法咽进肚子。”

骨伤科医生：“凭什么？”

金主：“什么凭什么？这种人最会玩弄别人的感情了，表里不一，薄情寡义。你最好离她远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骨伤科医生吃惊道：“你们认识？”

金主：“不认识。”

此趟行程最终目的地是稻城亚丁，今晚需要在康定过夜，旅行社安排在一家牦牛馆进餐。由于这个团有百八十人，店里坐的满满当当，怂货独自一人挨在角落。

骨科医生觑准空隙就想搭讪，还没上前就被金主曲腿拦下。

金主：“干嘛去？”

骨科医生笑笑：“认识认识。”

金主高他半个脑袋，居高临下看他，语气也及其嚣张：“不准。”

骨科医生急了：“啧，这都管？”

金主拍拍他的肩：“为了你好，防止你误入歧途。”

说完，也不管骨科医生怎么想，自己大摇大摆往怂货边上一坐。

怂货先是一惊，但看是金主，抿唇说：“怎么啦？不满意？”

金主瞧她面前两块骨头，不满道：“你不是不吃牛肉吗？”

怂货：“我得试试有没有毒。”

金主把她手里的筷子一拍，一块牛骨蹦到桌底，怂货敢怒不敢言，只得瞪他。

金主说：“我要吃别的。”

“......”

我欠你的？

金主：“你是导游，你安排。”

怂货咬咬牙：“行！”

金主带怂货去了当地一家口碑不错的川菜店，点了几个怂货爱吃的菜，点完还不忘口是心非：“别多想，我自己要吃。”

怂货提了口气，无不嫌弃：“你一天到晚怎么那么多戏？”

金主：“这是你跟客户说话的态度？换别人早黄了。”

怂货塞了口菜，嘀咕道：“我客户可没那么矫情。”

金主：“你叽里咕噜在说什么？”

怂货低头啃饭：“没什么。”

吃完饭，金主没完没了，又让怂货陪着消食，两个人沿着康定河慢悠悠走着。

近处河水湍流如猛兽，远处雪山巍峨如圣殿。

怂货被景色吸引，在沿岸驻足，视线落在远处，不经意间，有一片雪白从眼前飘过，怂货伸手去接。

怂货惊讶：“是雪！”

金主没他那么稀奇，瞧见落在她肩头的雪便伸手掸去。

他说：“冷吗？”

怂货穿得不多，稍稍有些冷：“还行。”

说冷就好了，说冷他就能找个借口搂着她了，金主兀自笑了声，又自我否定。

这是她的手段，不能再中计了！

怂货说：“走吧，一会儿晚上还有活动，我不在怕忙不过来。”

怂货刚要走，金主就拽着她的胳膊，将她面对自己。

金主犹豫了会儿，表情淡淡的，有点凄凉又有点不甘。

“沈念，你给我道歉。”

怂货：“啊？”

金主挺起腰板，气势汹汹：“别给我装，当初分手的事，给我道歉。”

怂货愣了一瞬，后退一步，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

“......”金主：“这是道歉？这是敷衍！”

怂货理直气壮：“那你要怎样道歉？当众写个检讨给你？”

金主气急败坏：“你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现在，马上，立刻，说你错了，说你后悔了，后悔跟我分手。”

怂货一怔，语气坚定：“我不后悔。”

金主不可置信：“这是你的态度？”

怂货：“这是我的态度，对于分手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从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跟你分手。”

金主的心脆得跟玻璃似的，怂货越是笃定，他越是难受，不再歇斯底里，只是静静地红了眼眶。

“沈念，你怎么那么没良心？”

怂货见他要哭，心也不自觉起了小小涟漪。

但她还是那句话：“我不后悔，当时我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你的爱包容而宽厚，但也带着私利。你不自信，你怕失去我，所以你要毁了我自力更生的能力，让我永远依附于你。”

金主没想到她会这样认为，吸着鼻子解释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心疼你，并不想你卑躬屈膝被人呼来唤去。”

“沈念，我性格差，脾气大，但我从没亏欠过你。”

怂货笑了笑说：“陈译，爱情不是这样的，当我依附你的时候，你就有了主动权，在不在一起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到底是谁一句话的事？分手是不是你提的？”金主忍无可忍，撂下话：“呵，没想到我付出这些倒成了我的错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