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活不是活？

一定要在大城市当牛马才能活吗？他有手艺，虽然没有奶奶娴熟，但这么多年穿针引线剪裁打版也没落下过。而且就算当裁缝养活不了自己，他也可以兼职自由画师，自己接点稿子，总不会走投无路。

况且他的经济情况也没那么窘迫。奶奶的裁缝店很赚钱，不仅在这个县城，甚至在临近几个市里都小有名气，奶奶离世之前立了遗嘱，将毕生的积蓄都留给了他。

他自己工作了这么多年也小有积蓄，只要他不吃喝嫖赌，只是好好过日子的话足够了。

或许这样是不够有年轻人的拼劲，但……没有又怎么了呢？

他何然一直是这样没有拼劲活过来的。

当天晚上那个甲方公司又打来了电话，问他考虑好了吗。

他说考虑好了。

“抱歉，我有了新的职业规划，感谢贵司对我的赏识，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去贵司入职了。”

对面静了一下，问他想清楚了吗。他说想清楚了。

“好的，祝您前程似锦，如您后续考虑过后还有加入我们公司的意愿的话，随时欢迎。”对方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之后，何然躺在二楼的木地板上，把自己的简历从招聘软件上撤了下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去那个甲方公司的话或许他的职业生涯会更上一层楼，也能在王骁等人面前扬眉吐气，扳回一城。

但他不想这么做，就是不想。

没有必要为了扬眉吐气勉强自己去过不想要的人生。

此刻，他的心里洋溢着轻松、喜悦、平和。

“奶奶，我要跟你一样当个裁缝啦，那大城市我去过了，没意思，我这么没出息，你不会怪我吧？嘿嘿。”说完就自己先笑了起来。

没人回答，当然没有。

不过他知道奶奶不会怪他的，奶奶其实最纵着他了。

他翻了个身，开始考虑从什么地方入手。

“一楼我看过了，奶奶的东西基本都还在 ，就是那台四线包缝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熨斗买一个新的吧，打版尺就用奶奶的，要不要买个绷缝机呢，啊布料小样得重新做，以前的布料市场不知道还在不在，要不要问一下冯姨，对了，回来还没跟冯姨说呢……”

他看看时间，有点晚了，改天吧。

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好多，洗漱完他躺到自己的小床上，一项项列着清单。

要拜托小原把自己在宁北市的房子退了，要买一些新的生活用品……哦，这两天打扫完要扔的垃圾还堆在院子里没扔呢。

明天扔吧。

何然懒洋洋的，一下下划着手机，看着社交软件上讲各种缝纫机利弊的帖子。

忽然划到下一条推送，标题令他微微睁了一下眼睛。

——[419的对象令我有点害怕了，他缠着我不放怎么办]

可恶的大数据！

前段时间他搜了一下419过后需要做什么检查，首页推送就变成这样了。

虽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人类都是八卦的。

何然轻轻点进去。

帖主在贴子里说自己前段时间约了个人，本来说好一夜情，但过后那个人一直缠着他，又是频繁发果照又是堵到他楼下，在大街上就对他动手动脚，一副随时想跟他上床的样子，好像自己已经是他的所有物了一样，特别恐怖。帖主特别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问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摆脱他。

何然的心提起来，睡意都没了，咬着手指往下翻评论。

-恭喜楼主遇到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一类人

-有的腩的就是这样，脑子有点问题的，睡了一次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撵都撵不走，觉得你就是他的人了，关键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又猥琐技术又差，睡一次都恶心死老子了还想着谈恋爱呢

-长得不猥琐的也有这样的，纯情老处男开闸没办法，而且蜜汁自信，见识过一次再也不敢419了

-这种最好一开始就别给联系方式，别让他知道住址，连名字都别告诉他，楼主怎么会让他知道你住哪啊

楼主回复：那会儿不知道，家里方便就约过来了，我哪知道他会是这种人啊，怎么办啊

评论回复：搬家，换号，别给眼神，这种人激动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洋洋洒洒讨论了几千条，帖子里各种现身说法，分享自己遇到的恶心419男的例子。

何然看得都不困了，翻到了后半夜，摊开四肢仰躺着看着吊顶，心怦怦地想，妈呀，这也太乱了。

幸好他只有那一次。

也幸好，他跟那个人互不知道底细，虽然他觉得那人气质和行为都不像帖子里说的这种人，但是……嗐，不管了，管他呢，反正他已经回了老家，是人是鬼都不会再碰面了。

睡觉睡觉。

熬夜过后，精神加倍地困顿，何然眼皮沉了，搂着幼时的玩偶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被广播体操的声音吵醒，迷糊地睁开眼时，感觉自己好像才刚眯着。

“啊，天。”他翻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

这房子哪里都好，唯有一点，不太方便睡懒觉。房子旁边不远就是一所中学，百年老校的广播喇叭质量杠杠的，他每次回来住早上都会被吵醒。

奶奶的裁缝店只搬过一次店面，就是从城中心那条街搬到了这里，为了方便他上学。又挺了十分钟，广播体操已经做起来了，何然彻底不困了。

他爬起来，边刷牙边站在窗口眺望，学校青葱的朝气跟街上五花八门的早餐香气一起抚慰了他。他又不烦了，洗漱完，高高兴兴地下楼买早餐吃。路过一楼院子堆着的前两天打扫出来的垃圾时，他顺手提了出去。

巷子口就有一个超大的垃圾桶，扔垃圾很方便，这条胡同的垃圾都是往这里扔的。

他拎着垃圾走过去的时候，还有个穿着白绿色运动服的高个子男人也在那儿扔垃圾。

“hi，早上好啊。”何然心情好的时候特别有礼貌。

那个人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早上好。”

这把声挺耳熟，浑厚带着点圆润，有磁性但不过分低沉，何然看了他一眼。

男人也正扭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有点眼熟。

很高的山根，清爽利落的短发，平行四边眼尾上收的肃正眼型。

何然手里的垃圾袋子掉到了地上。

何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但由于那晚的撒野是他此生仅此一次，且昨晚他才做了前情回顾，没睡几个小时的脑子对那晚的那张脸记忆还十分深刻。

对方弯腰把他掉的垃圾捡起来扔进了桶里，又直起身来看着何然。

“你……”

男人非常高，说话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

“我们在宁北市见过，对吧，我应该没认错人，”男人笑笑说，“你怎么在这儿。”

“没有啊，”何然直愣愣，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认错了吧，我本地人。”

“嗯？”

男人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回答，脸上的错愕挺明显。

何然已转身走了，并渐渐越走越快。

回到了院子里。

开锁，进了一楼。

擦得锃亮的玻璃橱窗能将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男人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几分讶然望着他这边。

何然瞪着眼睛遥远地看看他。

他看见谁了？

是他没睡醒吗。

捏了下自己，疼。

眨眼，再眨，男人还在，高个子超级醒目。

不是幻觉啊？

那……他为什么在这儿？

——那个在遥远的宁北市被他睡过的男人。

翠绿透粉的栾树在晨风中晃动枝叶，宽阔的马路车流不息，道路两旁五花八门的早点摊子散发着阵阵香气……是他老家啊。

怎么回事啊。

一大早过于魔幻的冲击令一晚上没休息好的脑子宕机，自动接驳了昨晚看过的那个帖子。

该不会是跟着他飞过来的吧，跟踪？开盒？或者他身上有gps定位器吗？

何然跟身上有跳蚤似的左摸右摸。

巷子口那边，邻居胡姨送孙子上学归来，与那男人聊了起来。

何然的智障模式停止了，看着俩人。

其实看男人扔生活垃圾，一身晨跑打扮，就大致可以猜出来他也住这附近了。

何然只是受到冲击一时宕机，毕竟不是真智障。

男人走了。

何然开门出去，与胡姨打招呼。

“胡姨，他是谁啊？”

“你说宋老师啊？”胡姨说。

宋老师？

啊……是个老师啊。

“是啊，就在旁边学校教书呢，人挺好的，你没见过吗？”

何然摇摇头。

“哦也是哦，他搬来才三四年，那会儿你都不在家。”胡姨说。

“没事的，邻里邻居的，很快就熟了。”胡姨又说。

胡姨走了，何然杵着，望着马路出神。

一大早的经历太魔幻了，魔幻得令他茫然。

在这里遇见宁北市里的419对象令他震惊，419对象是个老师并且还是他的邻居更令他意外。

所以，那一晚究竟是什么情况啊，宋老师飞过去跟他打了一炮然后又飞回来上班了？

“？”

“？？？”

他琢磨得连早点都抛到了脑后，原本悠然自在的心情被意外冲击得七零八落。

鬼使神差地转回院子里，他想，天呢，怎么偏偏是邻居呢，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