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是在逃命的时候见到了许粤。
不,该说是跟许粤长得一模一样的,名叫秦萧的男人。
虽然只是露出一双眼睛,但她就是一眼认出来了。
男人顶多不过二十七八,与许粤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他却说不是。
宋予自然是不信的,但她在逃命,而眼下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许粤,啊不对,秦萧是吧?”宋予单手撑住身旁的药柜翻了进去,官兵紧随其后。
秦萧被追进来的官兵撞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他将三夫人的药护在怀里,对着宋予点了点头:“是。”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官兵便抄起长刀砍了下去,秦萧上前半步,突然停住,因为他发觉这女子似乎是习武之人,饶是跟他对话,也能分心躲避官兵手中的长刀。
既是习武之人,难怪她只是看起来瘦弱,仔细一看身上分明都是紧实的皮肉,那是常年习武的人才会有的力道。
控制自如的力道。
宋予一个侧身避开了长刀,伸手抓住掌柜的后颈一把按下,低声飞快道:“快走!”
木头被锋利的刀刃砍断的碎裂声不绝于耳,宋予猛地起身,扫过柜面,抓起桌上的小称砣扔了出去,一击直中方才那官兵的手臂。
“啊!”那人哀嚎一声,连退好几步。
宋予趁机撑住柜面翻了出去,不断有官兵涌进来,她躬身躲开扫来的刀剑,再起身时,高台长腿,脚后跟越过对方脑门,遂才重重落下。
与此同时,另一只脚稳稳转动九十度方向,在那只脚落下的瞬间由竖变横,她一个侧身将下落的力道蹬了出去,直接将那名官兵踹翻在地,身后的官兵也受了连累,纷纷往后倒地。
找准时机,宋予问秦萧:“哎!你住哪儿?”
秦萧这才回神,眨了眨眼,语速很快:“钱宅,我是钱富商的账房。”
宋予勾唇,眉眼带笑,低声道:“好,你快走,我会去找你的。”
秦萧木讷原地,想说用不用帮忙,也想问为何要去找他,但他还什么都没说的时候,宋予已经伸手将他推了出去。
紧接着,宋予自己也跑出来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狂放的背影飞奔而去。
秦萧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竟是在笑。
他怀里抱着三夫人治咳疾的药,看着远处那个被大批官兵追捕的身影,在笑。
直到那些人风尘仆仆的消失在街口,秦萧才想起自己最想问的是什么。
你……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四年前的一场梦,秦萧一直记到现在,却是从未想过有天真的会亲眼见到这名女子。看白天的情况,那名女子似乎因为什么事正被官兵追捕,不过尚且还能应付自如,走的时候也说之后会再来找他。
秦萧还真就等着了。
当然,等归等,该他做的事是一件没落下。
他带着药,去了酒楼。
钱富商有钱是众所周知的,故而很多商户都会在困难之时,登门找钱富商借点银子以作周转,钱富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借钱可以,但要收押金。
也就是说,借走一百两,要压三成,那些商户借走一万两,钱富商便要从中抽取三千两的押金,说是押金,其实就是分红,赚了还好说,要是生意赔了,钱富商拿不到钱,便会状告官府。
即便是这平京再有名号的大人物,一旦签下那同意抽押金的契约,到了官府公堂对峙,一样没话说。
所以每次见到钱家前去收账的人,那些商户总是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会言语羞辱,或是直接泼水砸臭鸡蛋,总之钱,他们是最后都会给,但做到什么程度再给,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反正契约说的是给押金,又没说不能将收账的人打回去,他们第一回是冷嘲热讽,说秦萧是钱家的走狗,第二回是说他年纪轻轻不学好,跟着钱老爷那种人做事。
见秦萧从不搭理,第三回他们便故意把水泼到他身上,有时也泼头上,更甚还把夜壶里的屎尿都往外泼。
然而秦萧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等他们闹够了,便拿钱走人。
久而久之,秦萧的沉默反倒助长了商户们的气焰,他们纷纷把对钱富商的怒气撒在他身上,出了气再给钱,他们就觉得心里头算是痛快了。
所以收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钱富商总让秦萧去,无非是清楚以这人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会把钱要到手。
他太清楚秦萧这人,拿钱办事,现在拿的是钱家的钱,就为钱家办事,但凡换做了别家的账房,也一样尽心尽力,似乎是天生做牛马的命,从不知什么叫羞愧。
今日酒楼人很多,秦萧一进门,掌柜的便注意到了他,只是忙着招呼客人,无暇搭理他。
秦萧从来往的客人中间走过,走到柜台里头,把手头的药材放在桌上,坐下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他看向门外,一旁的小二得了掌柜招呼,过来盯着他,以防他看到酒楼的账本。
秦萧清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到刚在医馆碰见的女子,忽然转头盯着店小二,问道:“抱歉,能跟你打听个事吗?方才我过来时,见到很多官兵,似乎是在抓什么人,你可有听说那些官兵是在抓什么人?”
店小二冷不丁听到他对自己说话,这还是几年来的头一遭,掌柜的给他们打过招呼,说这人是个死脑筋,少跟他说话才好,免得平白受影响,但他方才听那话的语气,还挺礼貌,莫名的就想回答他,思量片刻后说道:“哦那个啊,听说是个纵火犯,点了好几家农户的房子。”
农户大多都住在平京城郊一带,为何会到那边去点火呢?
秦萧不知道,店小二更是不知,不过也觉得奇怪,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还听说那几家是同时着的火,我估计啊,她肯定还有同伙。”
同时起火?
还有同伙?
秦萧没应声,许久才摇了摇头:“她应该没有同伙。”
店小二瞥他一眼,对自己的推断被人否定很不满意:“你认识她?”
秦萧又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你说那么笃定?”
秦萧又沉默。
如果那名女子有同伙,为何只有她一个人会被追得满城乱跑,难道官兵都是吃闲饭的?不知追踪其他纵火之人?
可如果没同伙,那又是如何同时让几家农户的屋子起火的呢?
秦萧想到了那个梦,天上掉下的那颗璀璨的星星。
要是她……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些白色,耀眼夺目的白雾,会不会就是燃烧后生出的浓烟?
店小二嘁了一声,转头看向大堂正在吃饭的人们说:“不过今天平京是真热闹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早城门一开,涌进来好多人,以往这种时候都是闹了饥荒才会出现,但今天来的都是些兜里有票的,肯定也不是难民。”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手指摸索下巴,嘀咕道:“难不成是外头闹了什么灾荒,还没传出信来?”
秦萧充耳不闻,听到席间传来几声剧烈咳嗽才抬头,看到掌柜的掩面快步走来,凑到柜前:“你,还不快去收拾一下那桌。”
店小二撇撇嘴,正准备去,掌柜的一把拽住他胳膊:“等会儿!那边好像是得了什么病,吐出来的东西还带血,你收拾的时候捂着点,小心别被传染了。”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皱了皱脸,显然不太想过去,但掌柜的松开手推了他一下,他只好不情不愿的往那边走。
说到咳血,秦萧不自觉看过去,看到那桌刚才还在热火朝天喝酒,转眼就面面相觑,一群人脸色发白,其中一个被人扶着,在那人面前的桌上都是他刚吐出来的污秽,什么颜色都有,他一时没看出血在哪儿。
掌柜的挤开秦萧坐下,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抽屉上的小锁,一边取出账本,一边说:“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嫌恶心?”
眼神往桌角一瞥,瞥见角落的药包:“哎呦,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也会生病啊?”
掌柜的飞快舔了一下手指,翻开账本:“最近很多人患咳疾,你该不会也中招了吧?”
秦萧:“是给钱夫人买的药。”
掌柜的:“行吧。”
掌柜的把摊开的账本递过去:“来,自己点数,别看今天客人多,平时生意没这么好的,赚的都在上面了,多的没有。”
秦萧看了看账本上的数目,没一会儿便抬头:“好,我看过了。”
按照契约,赚得越多,押金也水涨船高,赚的少,自然也只能维持原定数目。
他说:“跟去年一样,给银票就好。”
掌柜的关上账本,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往秦萧怀里一塞:“拿走。”
说完便起身离开柜台,招呼客人去了。
也许是今日酒楼客人实在太多,秦萧难得干干净净的离开这里,揣着银票,大步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哀嚎。
“死、死人了!”
“冰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呦——”
两声叫喊同时响起,秦萧脚步一顿,转身,往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贩子走去。
带着冰糖葫芦和药回到钱宅,已是午后。
钱宅附近都是钱富商包下的地皮,没人住,就是空着,加上午后,大部分人都在休息,街上没什么人,沿路都很寂静。
因此,秦萧走到钱宅大门的时候,听到那声:“许粤。”
一抬头,正好对上墙头宋予的视线。
宋予笑眯眯地坐在墙头,两条长腿悬在半空前后晃悠,看起来怡然自得。
她见秦萧木讷,又叫了一声:“许粤。”
唤狗似的。
秦萧纠正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不叫许粤,我叫秦萧。”
“是乐器那个箫?”
“是草字头的萧。”
“许粤,你怎么把姓都改了?”
“我不叫许粤,我叫秦萧。”
车轱辘话一回,宋予抱起胳膊,长腿不晃了:“你真不是许粤?”
秦萧摇头。
宋予单手撑在墙头,纵身一跃,稳稳站在秦萧面前,一本正经:“不,你是。”
秦萧怔愣,这距离,呼吸可闻。
他屏住呼吸,往后一退,遂低下头去:“姑娘自重。”
宋予噗嗤一笑,歪着头,扬起下巴,牙花子往外露了大半:“宋予,我叫宋予。”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认识我。”
不然你刚才在医馆看到我为什么那么惊讶?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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