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昌确定自己没听错，刚才那话确实是从山亦铭口中说出来的。

这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只让他一个人听见。

杀了他？

那个他是谁，冷昌再清楚不过。

如果换做一周前，或许他会毫不犹豫动手，可现在的他，不是很想动手。

山亦铭说的很对，他确实很想让宋予只属于他一个人，但他却不想用这样的办法，逼她做选择。

他很清楚，秦萧但凡死在他手上，她绝不会原谅他。

她多半会发疯，追他到天涯海角都要杀了他。

冷昌试图分辨出山亦铭眼中真实的情绪。

他对这对师生多少有点了解，这都要得益于时空跳跃的出现，阴差阳错助长了他们这些罪犯的气焰，无限扩宽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所以不止是他，身边人对他们的了解更多，不少人都曾想过把这两人挖过来，只可惜到最后都没能得逞。

山亦铭同他对视，眼神中透露出的杀意被冷昌精准捕捉到。

无声的交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秦萧便已然感觉到异样，他看向冷昌，然而冷昌的眼神却沉了下去。

秦萧拧着眉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脚步后撤，余光瞄向斜后方的柱子。

冷昌的手摸向腰后，摸出一把小臂长的刀，秦萧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把长得像杀猪刀的武器是宋予的。

“冷兄弟，别冲动。”秦萧说。

冷昌朝他一步步逼近，秦萧往后退去，后背很快贴上了柱子，他不明白为何才这么一会儿，这两人就突然变了态度。

秦萧退无可退，被迫站在原地，他盯着冷昌手里的刀，无可奈何道：“冷兄弟，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人胁迫，杀我是无奈之举，我也知道今日我必然逃不过此劫，无妨。但可否让我自行选择一个死法呢？”

山亦铭也听到了他这话，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冷昌笑出声来：“你想怎么死？”

秦萧指着对面酒楼：“劳烦你，送我回去。”

冷昌站定脚步：“我给你个痛快不好吗？你非得选一个更惨的死法？”

秦萧严肃认真地说：“我死在这，宋姑娘回来会找不到我。”

冷昌面色阴沉，手指紧紧攥着刀柄，他回头看向山亦铭，没说话，像是在用眼神寻得一个确定的答案。

山亦铭没有看他，侧着身体，目光始终盯着皇宫的方向，短暂的死寂过后，他微微颔首，冷昌收刀，一把拽住秦萧的后领，将人拖着往楼下走。

秦萧匆匆跟上，在经过山亦铭身旁时，留心多看了一眼。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

他看到宋予觉得面熟，是因他们曾在梦中见过，他看山亦铭没有半点眼熟，是因为他的回忆里的确没有出现过这人的身影。

最重要的是，他看出来了。

冷昌突然要对他动手，是因为这人的授命。

他怀疑冷昌或许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这人手上。

下了楼，冷昌一步未停，将秦萧扔进了混乱的酒楼。

山亦铭就站在楼上观看这一切的发生，他眼里的激动已经归于平静，在他说出那句“杀了他”之后，他感觉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再使他受到影响了。

他看到冷昌带着秦萧进到酒楼后，没多久又重新走出来，身上多了一些喷溅状的血迹。

冷昌上楼之后，山亦铭问他怎么处理的，他平静地说：“走的时候砍断了他的脚筋，他想逃也逃不了，只能在里头等死。”

山亦铭：“是么。”

他不放心，用望远镜观察酒楼那边的情况，很快发现了三楼走廊上的熟悉身影。

他看到秦萧正用两手拼命撑住身体往前爬，身后留下一大段血迹拖擦的痕迹，他知道冷昌做的显然比刚才说的更严重，因为秦萧浑身都是血，不像是只被砍去脚筋的样子。

看着苦苦挣扎的学生就要死在自己手上，山亦铭忽然笑了。

许粤五岁大的时候就跟着他，十几年啊，他们一起做了十几年的研究，每□□夕相处，他们哪里是老师和学生，他们其实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比许粤大十三岁，许粤年纪小，心智却很成熟，起初他们像父子，后来他们像师生，最后他们成为了并肩战斗的挚友。

他原本以为许粤永远不会背叛他，他们会一直并肩战斗，但理念不合犹如一道劈开山崖的鸿沟，许粤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留不住他，唯有舍弃。

舍弃许粤，就像是割下他身上的一块肉一样痛，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即便他根本无法确定那个名为秦萧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许粤，他都不能留下。

因为那个男人和许粤一样，都是阻拦他建立新世界的绊脚石。

秦萧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杀红眼的大块头，正朝他冲过去。

隔着望远镜目睹这一幕的山亦铭手一颤，背过身去，慌忙留下一句：“003可不会对你的小麻雀手下留情，你还不快些去找她？”

冷昌二话不说转身下楼，他前脚一走，山亦铭后脚就跪倒在地，将颤抖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抱住了自己。

山亦铭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年过半百的人，他的黑发夹杂着白发，他的脸都是骇人的疤痕，他分明还很年轻，但他此刻的模样很老，老得不像话。

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充耳不闻，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似的张大嘴，迟迟没闭上，眼睛也死死睁着，一双手环抱住自己，手指近乎要掐进肉里。

直到一声巨大轰鸣骤然响起，紧接着传来砖瓦碎裂，重物落地的声响持续不断，其中夹杂着浑厚的嘶吼声。

山亦铭感觉到自己所在的哨楼开始剧烈摇晃，他连滚带爬地起身，匆忙往楼下跑，然而到了楼下，他的惊恐更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对面的酒楼垮台了，六层楼高的房子就这么塌成了废墟。

废墟之中，满是支零破碎的残骸，尘土犹如大雾，蒙住了山亦铭的视线，他分辨不清秦萧所在的方向，他后知后觉想到酒楼的坍塌或许是受到了刚才皇宫那边传来的爆炸震荡。

只是现在为时已晚，他失去的不止是自己的学生，还有那么多实验体，他的计划被这场意外打断了，爆炸声引起了附近丧尸的注意，他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这边涌来。

山亦铭来不及确认什么，只能先行离开，在他离开不久，成千上万的丧尸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很快占领了酒楼。

……

“我的耳朵听不见了！”人群里有人大叫。

他们刚从地下城逃出来，不久前经历了一场人为的大爆炸。

始作俑者头也没回，冲他喊了一声：“放心吧，一会儿就好了！”

宋予在心里头默默感谢了一遍当初热爱学习的自己，又感谢了一遍认真教学的许粤，要不是脑子够聪明，隐约记得那些化学式，他们这么多人肯定还在地下关着呢。

爆炸声影响太大，他们刚出来没多久便看到附近的侍卫朝他们冲过来，宋予加快逃跑速度，忽然注意到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感觉到了诡异的熟悉。

她见过那人！

宋予正准备让剩下的人找地方躲起来，一回头便看见这些人跑向了皇宫的侍卫队，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估计就是在感染爆发之前搬进皇宫的那些个皇族贵人。

也难怪他们看到侍卫追过来，反而发出了欣喜的叫喊，那些人说不定本就是一直在找寻他们的下落。

这样也好，宋予单独行动惯了，带着这么多人反倒不好行动，然而侍卫和那些人交头没多久，一部分侍卫却气势汹汹追她来了。

宋予救了人，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她估摸着那些人应该是把她当成了关押他们的共犯。

她是真冤枉，要是现在有空，她倒是乐意同他们解释一下，不过可惜，她忙着逃跑，实在抽不出空来。

003站在高耸的宫墙之上，等待着宋予一点点接近，随着宋予的接近，她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生动起来，眼睛飞快眨了好几下，这是她的高速拍照功能，她放大照片，看到宋予两手高高扬起，手里的东西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瓶，然而她继续放大，扫描。

003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数据，她已来不及躲避。

【识别成功，目标人物手持□□两枚。】

【□□：可造成大面积连锁反应，引起大范围爆炸，95%的概率会导致墙面坍塌，宫门起火。】

爆炸声起，地面也随之震荡，众人愣在原地，下一秒四散奔逃。

宋予冲破重重浓烟，朝着酒楼方向狂奔而去。

刚才的两瓶是她最后的武器，现在她什么都没了，只能不断加快速度，趁着那些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丧尸群来之前逃走。

大街上到处都是丧尸，她动作灵活地躲避丧尸容易聚集的位置，跑出去没多远忽然停住脚步，因为她发现大部分丧尸都不是朝着皇宫方向去的，他们匆匆赶往的方向跟她是一致的。

宋予看向远处的酒楼，心中忽然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宋予！”冷昌的声音响起。

宋予仰头，看到站在房檐上的冷昌，她注意到他身上的血，立刻慌了。

“秦萧呢？”她问。

冷昌闭口不言，将手里的瓦片砸了下去，砸在一个丧尸头上，丧尸歪着身体摔进了地上杂乱的摊位。

冷昌不说话，倒是成了一种默认，让宋予心中更加笃定秦萧可能出了什么事。

她懒得跟冷昌废话，正欲往酒楼方向继续前行，冷昌却纵身一跃，挡在她身前，明摆着不让她走。

“我现在没空搭理你，赶紧给我让开！”宋予吼道。

冷昌权当没听见，走上来将她拦腰抱住往回拖，宋予立刻手脚并用开始挣扎。

这种近距离的打斗对于两人来说都有些吃力，因为一个想走，一个要留，一个拳打脚踢，一个闷声挨打也不退让。

“再不松手我真的会杀了你！”宋予忍无可忍，眼神都要喷出火来。

冷昌眉头紧蹙，正要说话，酒楼那边却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大轰鸣，两人回头，看到六层高的酒楼倾塌，四面八方顿时尘土飞扬，浓烟滚滚。

不止是酒楼，连带四周的房屋也跟着塌方，附近整片建筑全都在顷刻间成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