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亏欠

门开了,门里头的苏音愣了,门外头的许倾尘也愣了。

苏音的视线落在许倾尘夹在双指之间的一支细长香烟上,烟雾是散的,许倾尘的神色是慌张的,她几乎是瞬间就把烟往身后藏。

苏音装作没看见,她侧身站,让出一条路,“老师,快进来吧。”

“好,你等我一下。”许倾尘说完就转身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了。

几秒后,感应灯灭了,苏音正准备开客厅灯,一阵高跟鞋踩地声响起,她没来由一阵心安,覆在灯开关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她用力地望向眼前没有边际的黑。

随着这阵脚步声越走越近,感应灯终于重新亮起来,许倾尘回来了,刚才手里那支烟不见了。

苏音直直地看着许倾尘,她身上每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破碎细节都落在苏音眼里,先是凌乱不堪的长发,再是花了的妆,最后是脆弱受伤的神情,她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

苏音情不自禁地朝许倾尘伸出手,想去扶她,却连她的衣料都没舍得碰,真心疼一个人是从来不会逾矩的,做什么都克制谨慎。

许倾尘醉得厉害,她主动握住苏音的手,边换鞋边问:“清词睡了吗?”

苏音看着她手心里许倾尘的手,心中悸动不已,她没有回握,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清词八点就睡了,老师,需要我把她叫醒吗?”

“不用,让她睡吧。”许倾尘松了手,一路摇晃着身体走到沙发旁,在苏音刚才躺过的位置坐下,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

苏音走到她身边,也在看电视。

客厅有点热,许倾尘脱掉大衣。

苏音低眼去看许倾尘,之后,她一眼都没再看电视了,她满眼都是穿红裙的许倾尘,此时的许倾尘媚态天成,修长的双手随意搭在交叠的双腿上,白皙双腿包裹于紧身红裙中,引人遐思,她不经意间抬手覆于胸口把低胸红裙往上提了提,肩带蓦地滑下去了。

苏音迅速别开眼。

许倾尘没急着拉起肩带,她轻轻一唤,“苏音。”

苏音的身体随着这声低哑的嗓音微微抖动,呼吸开始错乱,当视线落在许倾尘身上时,她不会呼吸了。

许倾尘仰头看着苏音,红唇微张,眼神迷乱,她用手指将肩带缓缓勾上去,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苏音,这一刻,她像极了堕落的人.妻,如果苏音有胆量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的**,她怕是会直接迎上去一个拥抱。

苏音越看越口渴,她拿起茶几上的半杯水,一口气全都喝完,弯腰放杯子时她看见许倾尘正看着她笑。

苏音擦掉嘴角水渍,调整呼吸后问:“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抱了抱自己,心酸地摇了摇头。

苏音没有发现许倾尘的异样情绪,她强装镇静,奈何耳朵充了血,变成和红裙一个颜色,她低头掩饰她的不自然,“你要喝水吗?”

“我不喝水。”

“那你想喝什么?”

许倾尘半阖的眼轻抬,眼尾向上撩出弧度,她声线慵懒道:“我想喝酒,你去给我拿酒好不好?”

苏音劝道:“你都醉成这样了,不能再喝了。”

许倾尘眉头一皱,微歪头表示她的不满,“你去不去,不去我就罚你抄书。”

苏音笑出了声,这下她确定许倾尘是真喝醉了,于是她蹲身,双手捧住脸,仰头道:“那你罚我吧。”

许倾尘又皱眉,用绵软的声音说出一句自认为十分有威慑力的话,“我要罚你抄一百遍。”

“好啊。”

许倾尘很久都没再回话,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今晚的许倾尘难得一见,不多看几眼岂不是太亏,但适可而止,苏音很快收回视线,她起身给许倾尘盖了一条薄毯,再顺手关掉电视。

四周骤然变黑了,苏音站在黑夜里,哪里都不想去,她说她就应该待在有许倾尘的地方,这就是宿命感,解释不通的宿命感。

.

苏音对新环境不太适应,半夜,她又醒了,她打开床头灯一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多,她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找水喝,于是她看见眼前这一幕。

昏暗灯光簇拥在许倾尘身上,她坐姿优雅,轻轻摇晃酒杯,透明酒杯里的液体摆动出涟漪,倒映出她冰冷又麻木的脸。

她似乎不想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空了,她脸上表情更冰冷更麻木了。

苏音的心也空了,她缓步朝许倾尘走过去。

许倾尘眼中无波无澜,现在的她与刚才醉酒时表现出的妩媚判若两人,看来是酒醒了。

苏音问:“老师,你醒了?”

“嗯。”许倾尘拿起酒瓶,边往杯里倒酒边说:“坐下,陪我说说话。”

许倾尘的声音很平静,苏音却从中听出了寂寞,不是生理上的寂寞,而是灵魂深处的寂寞。

苏音很懂这种感觉,因为她也同样的寂寞,她在许倾尘身边坐下,轻声说道:“你很累吧。”

许倾尘手一抖,红酒顺着杯壁往下淌,最终干涸于她的手背,她神色复杂地继续往杯里倒酒,这回一滴都没洒,倒完酒,她将酒杯往嘴边送。

苏音继续说:“我知道你很累。”

许倾尘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她侧头看着苏音,自我麻痹般说:“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苏音没与许倾尘争论,她笑着说:“可是我好累啊。”

许倾尘愣了,她不是不累,而是从来不敢说累,可是当苏音跟她说累时,大概是同病相怜容易让人卸下防备,放松警惕,她突然敢说了。

苏音又问一遍,“你真的不累吗?”

许倾尘将酒杯放到茶几上,低头深思很久,再抬头时,她疲惫不堪地叹气,“累。”

对她来说,吐露心声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能说出一声累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了。

苏音什么都愿意和许倾尘讲,她不怕告诉许倾尘她世界里的那些肮脏,如果许倾尘愿意倾听,那她愿意交出全部秘密。

苏音安慰道:“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我无法感同身受你的辛苦,但我能看出你的不快乐,老师,不要被不值得的人和事影响心情,你的开心最重要,我希望你能开心。”

许倾尘鼻尖一酸,这么多年,第一个对她说出这番话的人,居然是她的学生,这话深深戳进她心窝里,所以此时苏音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学生又怎样,这一秒钟,苏音短暂地拯救了她,那她就愿意相信苏音,愿意向苏音敞开心扉。

苏音看出许倾尘有话和她讲,同时也看出她的踌躇,苏音起身关了灯。

周遭陷入一片漆黑时,苏音听见许倾尘急促的呼吸声,她立即说道:“老师,你怎么了,要不然我还是把灯打开吧。”

许倾尘阻止道:“我没事,不要开灯。”

“好。”

苏音摸黑坐下之后,许倾尘颤声道:“苏音,手能借我握一下吗?”

“能。”苏音递过去手。

几秒后,苏音的手被许倾尘紧紧抓住,冰冷的手温和指尖的颤抖让苏音意识到,许倾尘很怕黑。

苏音回握住许倾尘的手,沉默很久,久到她能感受到许倾尘全身都开始发颤了,她更用力地把许倾尘的手握紧。

许倾尘终于开口讲话了,“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我妈的祭日。”

苏音心疼地看着她。

许倾尘继续说:“我还记得那天,我在书房里看书,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喊叫,说死人了,我往楼下看,看见躺在血泊里的人是我妈,明明十分钟前她还来跟我说话,但我当时都没多跟她讲几句话……”她的声音愈发哽咽,“她当时一定是来跟我告别的,怪我没有多看她两眼,如果我能细心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老师,这不怪你,你不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阿姨在天上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

许倾尘忽然很想流泪,她仰起头,倔强地把泪忍住,“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正因为她的善良,才被我爸活活逼死了。”

苏音心中咯噔,“为什么?”

许倾尘深吸好几口气才说:“后来我妈的朋友告诉我,我妈早就知道我爸有外遇了,但她一直忍气吞声,她以为她可以一直忍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知道我爸的外遇怀孕了。”

苏音眼底闪过心疼的情绪。

许倾尘使劲攥住苏音的手,眼中闪过无限恨意,“再后来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些我妈都知道,她也忍了。”说到这,她竟然笑了,“你知道最后让我妈情绪崩溃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苏音莫名一阵心慌,“什么?”

“真是造孽,那个孩子的生日竟然和我妈是同一天。”

苏音突然理解许倾尘的母亲为什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了,这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她可能已经想死过一万次了。

苏音条件反射般想到了什么,她目光苍凉,“老师,你恨那个女人吗?”

“恨,我无时无刻不在恨她。”

苏音大脑轰鸣一片,想安慰许倾尘的话堵在嗓眼,她没有脸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的母亲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那她呢,她又是哪个曾幸福美满现在却支离破碎的家庭中,可怜的妻子和可怜的孩子口中“该死的小三的孩子”。

苏音的灵魂被掏空了,她木讷道:“那个女人真该死。”

忽然间,苏音感觉她和许倾尘之间多出了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学生与老师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三尺讲台,而她和许倾尘之间的距离是,三尺讲台再加上从十八层地狱到人间那般遥远。

苏音不敢对许倾尘说出她过往的经历了,她是小三的孩子,她多怕许倾尘会憎恶她。

那个女人亏欠许倾尘,那个女人的孩子同样亏欠许倾尘,苏曼眉亏欠过很多人,作为她的女儿,她又亏欠过谁呢。

许倾尘,对不起,一身罪孽的我,这辈子注定不能生活在阳光里了,好可惜,我不能把你从黑暗中带出来了,我救不了你了。

.

天将要亮,许倾尘走进卧室,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很厚的本子,她把本子翻到尾页,一页纸上只写了一个日期。

那是她得知母亲去世原因那天写下的,下笔极重,纸张都被划破了,每一笔都带着恨意,这个日期是她母亲的生日,也是小三孩子的生日。

3月29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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