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磁场

半小时过得很快,大家很有时间观念,1点28分左右,人基本都醒了,这一觉管用得很,已经有人精神抖擞地投入学习中了。

许倾尘示意窗边同学将窗帘拉开,她往讲台下走了几步,在第四排的位置站住,轻声唤道:“苏音。”

苏音抬眼一望,四目相对,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几秒钟,难免会焚毁零星距离,很难解释是为什么,或许是磁场合得来,不然看千万眼都白费。

苏音迟迟不低头,她贪享这场转瞬即逝的对视,忘了喘气,胸口一股热流烫得她不知所措,她好像在眷恋什么,却给不出自己答案。

不要再看了,她一遍遍提醒自己,又一遍遍自我粉碎。

许倾尘眼中时刻饱含水光,她忧郁得像堕落人间的流浪诗人。

苏音不自然地眨眼,低了头,不禁又想起许倾尘在办公室的那阵颤抖,刚才那一眼,短暂地在她与她的心之间架起一座桥,她感知到了她的不容易。

许倾尘那双湿漓漓且忧郁的眼,不能流泪,谁让她流泪了,谁就该死。

这秒之前,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这秒之后,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和许倾尘的眼。

苏音表情凝重起来,她想七想八时,许倾尘走到她桌前,右手扣于桌面敲了两下。

苏音看着许倾尘指节纤细的手,泛起褪色的白,最后目光定格于那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婚戒上,再昂贵的戒指都配不上她。苏音在心里改口说,不,是配不上她绝美的手。

许倾尘看着苏音,总感觉她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倒是把她看顺眼了许多,没有上午那样招人烦了。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奇妙,讨厌的人突然就不讨厌了,其实不然,也许是女人心似水,女人更容易体谅女人,一个态度端正,另一个心就软了。

虽说苏音还是女孩,但女孩长大以后也是女人,这样想没差。

许倾尘眼瞅着快一点半了,不再耽误时间,她说:“苏音,把后门打开。”

苏音愣愣地点头。

许倾尘讲完话却没走,她右手撑着苏音桌面,将声音提高几个度,“同学们准备好必修一,再给大家两分钟时间记下板书,稍后正式开始讲课。”

苏音开完门,将检讨收起来,抬头看黑板,眼睛眯了又眯,还是看不清,是该配一副眼镜了。

“你怎么不写?”许倾尘问。

苏音边揉眼睛边说:“我看不清。”

“你近视多少度?”

“没测过,应该也就一百度左右吧。”苏音不停地揉眼,眼皮快要揉肿时,一副银丝眼镜出现在她桌面。

“先用我的吧。”

这幅眼镜镜片干净得不沾半点尘,精细的银边镀起一层光,它的主人一定有非常严重的洁癖,那把眼镜借给别人戴,她不嫌弃吗?

苏音小心翼翼地拿起眼镜,这个动作被她做得无比神圣,仿若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她后知后觉该对许倾尘道声谢谢,可惜许倾尘已经走了。

苏音抬眼,眼前朦胧一片,但她似乎能看清许倾尘,许倾尘立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声音如此汹涌,像鱼穿过水,像手穿过发间。

整间屋子全是她,那她究竟在看着谁。

苏音迫切想知道答案,她戴上眼镜,双眼清明的第一秒,她看向许倾尘,再次四目相对,她抿唇笑了,笑意带来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长睫,她学着许倾尘之前的模样,推了推眼镜。

有光进入苏音眼中,因为苏音在看许倾尘。

·

临下课,苏音把眼镜擦干净,擦完没再戴,她把眼镜折好放在桌角,下课铃响,许倾尘刚说下课,苏音便拿着眼镜朝前面走去。

这条路不长,苏音眼里全是许倾尘,耳中轰鸣一片,周围的人全都静止不动,唯有许倾尘在动。

许倾尘站姿慵懒,低头在翻书,连翻书的动作都能做得极其优雅,苏音顷刻间产生一个念头,许倾尘在诠释一种绝望的优雅。

或许认为她是忧郁的,是正确的。

苏音的想法突然断了,不是被言语打断的,而是被薄荷香气,她已经走到了许倾尘身边。

苏音双手将眼镜放到讲桌上,“老师,谢谢你。”

许倾尘抬眼又垂眼,眼睛一抬一低之间,轻而易举表现出一番凄美,仿若在孤海边生长的女子,萧瑟颓然,风一吹就化成碎片了。

苏音仅仅看着她就很难过了。

许倾尘用笔在书页做标记,不紧不慢道:“怎么,下节课不想认真听了?”

她又抬眼,这回没再低下去,她一直看着苏音,眼光十分清淡,没有情绪的人在表现没有情绪,九月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冰,她全身都是冰。

苏音接住她的注视,也接住沉默的冰,“看不清我也可以认真听。”

许倾尘双手撑于桌面,往苏音的方向倾身,红唇微张,又没完全张开,美得令人窒息。

她不冷了,此时此刻她是温的,“这么厉害。”

苏音也不知哪根筋错了,没有半点谦虚地应道:“嗯。”

许倾尘点头,连着点了好几下。

她环视一遍教室,用命令般地语气说:“把你的桌子搬过来。”

苏音懵了。

许倾尘继续说:“搬到讲桌旁边,你现在站的位置,快点,在上课之前搬完。”

这位置不好,苏音面露难色,“不用了吧,老师,我放假就去配眼镜。”

许倾尘看了她两秒,站直身子,唇齿一张一合,威严地吐出三个字,“马上搬。”

苏音是不惧怕这些的,但她潜意识里不想和许倾尘成为对立面,许倾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苏音快步走回去,一路磕磕绊绊地将桌子搬到前面,再搬来凳子,好不容易搬完,她在讲桌旁边坐下。

许倾尘已经戴上眼镜了。

如果苏音没有戴过这副眼镜,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她戴过了,她感受过许倾尘的温度,零度。

真冷,但是捂一捂,应该能捂热吧。

·

晚上有四节晚自习,好学生会自己找事做,即使没有老师看自习,教室也能保持安静。

第三节课铃响,许倾尘来了,她站上讲台,把手里一摞纸放到苏音桌上,“发下去。”

苏音一声不吭地就去发了。

许倾尘说:“这是学生基本信息表,大家填一下,每一栏都要填。”

苏音发得很快,没两分钟就回来了,她手上还剩一张表,是她自己的,她将表放到桌面,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后才开始写,她写得很快,写完把表格随手放到桌子左上角,继续埋头写检讨了。

苏音离许倾尘最近,多受到一点关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见苏音写完了,许倾尘顺手就把信息表拿起来,她想看看有没有易填错的点,眼睛落在表上,她呼吸顿住了。

父亲一栏是空白,母亲一栏也是空白。

许倾尘怔怔出神,仿佛石化了,思维顿时混乱,她想到幼年时期看过的童话故事,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容易在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害怕。

许倾尘望向窗外,她在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有讲桌另一边,苏音坚毅又认真的侧脸。

天黑了,苏音怕不怕。

·

九月二日。

上午正常上课,下午开始军训,接下来七天,都是这样的安排。

下午一点,广播通知所有人去操场集合,许倾尘嘱咐几句后,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了。

苏音站起来,从桌洞里拿出几张大小不一的纸,递给许倾尘,“老师。”

许倾尘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看,越往后翻,她的唇抿得越紧,昨晚那种心酸的滋味又涌上心头。

她看完,将纸还给了苏音,然后她搬了把椅子,在讲桌前坐下,她直视前方,看的是最后面的板报。

苏音知道许倾尘有话和她讲,她也直视前方,不过她看的是许倾尘写在黑板上的字,字体潦草却好看。

苏音轻轻叹了口气,教室太静了,许倾尘听见了。许倾尘好像也叹气了,苏音不确定。

许倾尘酝酿半天,开口问:“你想当班干吗?”

“不想。”

许倾尘又问:“那你想当课代表吗,会对你的学习有所帮助。”

苏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不想。”

许倾尘不想强人所难,苏音是这个班级她第一个深刻记住的人,还有很多人她连名字都没记住,苏音与别人终归是有点不同的,带刺就带刺吧,她应该带刺,那是她的保护伞,别人不该多管闲事。

许倾尘再次问道:“如果我说我想让你当政治课代表,你愿意吗?”

苏音思考一阵,态度端正道:“老师,班里有很多优秀的人,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许倾尘没再继续问了,适可而止,别人不喜欢的事不要强求,强求的结果不会好。

许倾尘静坐几分钟,将椅子搬回原来的位置,对苏音说:“我给你开假条。”

“谢谢老师。”

许倾尘开好假条就走出教室,她停在走廊里一扇窗前,久久往窗外望,她在看天上最白的那朵云,看最治愈的颜色。

许倾尘在调节心情,她是一个没什么情绪的人,不代表她没有心,刚才苏音给她的是病例,病症是先天性心脏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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