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漪指的，是与一排排或豪气或低调的私家车格格不入的一辆农用四轮手扶柴油机。

欧钺立刻递来手中的电子设备，“两个人是外省的，在首都务工多年，一直勤劳本分。但家里负担太重，没什么积蓄。前些年也经常被拖欠工资，闹一闹，就要到了。他们见好就收，倒也没做出撒泼耍赖之事。”

“所以那辆机子是他们非常珍贵的财产。”宋凛川迅速抓住了她的重点。“现在把车移到他们眼前，太过刻意，而且需要时间和人力。”

汪漪看向欧钺：“那边情况怎么样？”

欧钺听着耳机里的声音，脸色微沉：“不太顺利，两人大概受了蒙骗，情绪很激动。不但拒绝与谈判专家沟通，还叫嚷着只跟宋凛川谈。另外，群众里有坏人。有人蠢蠢欲动，想煽动他们跳楼。”

这话有些不合时宜的搞笑。但气氛凝重，没人笑得出来。

汪漪一直在拧眉思索，闻言抬眼，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只需要五分钟，跟你们两个。可以配合吗？”

宋凛川与欧钺互视，在对方眼里看见同样的拒绝意味。

但听到机器启动的轰鸣声，瞬间转作无奈，飞速奔过去。--小祖宗行动果决，他们除了配合还能做什么？

五分钟后，农用四轮被吊车放置在僻静处的楼裙下，两个农民工也被宋凛川和欧钺引到了这边。

如欧钺所言，情绪很激动。

“姓宋的，你一个身价千亿的大老板，拖着两万块钱的工资不给，你至于吗？！我老家母亲病重，等着钱救命，你不给钱，就是故意杀人！”

“是啊，区区两万块，还需要我审批？背后教唆你们的人蠢，你们也跟着犯蠢吗？”宋凛川冷声讽笑，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担心两人受刺激而顺着他们的想法。

说完又斜了眼围观人群：“还有那些煽动情绪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宋氏的律师函相赠。什么时候两位苦主说你们清白，什么时候事情算了。”

他话一出，场面顿时凝滞，连楼顶的二人也软了腿。

他们确实被拖欠了工资，也急需钱，找了很多人要，都没要到。最后一个人推脱说工程的幕后老板是宋少，找他肯定能要到钱。又出主意说宋氏新开的律所就在最近最红火的宝玑广场，到那里去，当着所有顾客的面儿要，宋氏无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敢不理他们。

然而现实是，宋氏高门大户，极其看重声誉。不是自己的债，坚决不担。宋少的态度明白又真诚，他们缺钱，可以借给他们二十万甚至两百万，但这脏水般的两万，哪儿来哪儿去。

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后悔，也意识到自己被人当靶子用了。但不给钱就跳楼的大话已经放出去，就这么放弃，丢脸事小，得罪了宋氏，又闹大到网上，可能工作也要丢了……能不能来个梯子，让他俩顺着爬下去啊！

“喂！楼上的两位大哥，这是你们的车吗？快挪走，这里不让停车！”

清甜的少女声从地面传来，打破了沉滞的气氛。

两人往下看去，身着黄裙的年轻女孩正仰脸看着他们，又圆又大的猫儿眼闪着狡黠璀璨的光，像一簇明暖的烛光，刺破宋少筑起的坚冰屏障。

两人对视一眼，面露疑惑。又背过身悄悄商议。

“她咋知道是俺们的车？不会给弄坏吧方哥？”

“别担心亮子，咱又没做亏心事！”

“那咋说？”

“照实说。”

亮子点点头，趴在护栏边往下吼：“是我的车，但我没停在这里！我停在划线的地方的！我知道交通规则！”

“那它怎么会在这里？！就是你们停的！我们又没人会开！”小姑娘看起来娇气软糯，说话却气势凌人，多少有点不讲理。

她似乎嫌喊话费劲儿，揉着喉咙四下里张望。

宋凛川眼波一荡，迅速拿过近旁消防员手中的扩音器递给她，又脱下外套围系在她腰间，最后掐着她的腰将她抱上最近的越野车顶。

动作一气呵成，看呆吃瓜群众。

该说不说，狗东西对她的了解仅次于她自己。

汪漪在欧钺的呼唤里回神，一边指着抬着气垫的救护人员，一边对着楼顶两人举起扩音器。“你们不把车开走，没地儿铺气垫，万一你们等下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

“……”

“还能这么劝？”

“我看有用。”

“气氛好像突然松弛下来了。”

“我也不紧张了。”

“大小姐出奇制胜呀！”

“不好！我cp脑又起来了！”

“你嗑哪对？”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心弦不再紧绷，关注点也开始转移。

宋少和欧局名门贵公子的身份毋庸置疑，但眼前这位没有公开信息的大小姐，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且不说她娇贵放恣的模样，就看两位平时在京城里横着走的爷为她保驾护航的姿态，明晃晃的三个字：惹不起。

楼顶的两人也松了口气。--梯子来了。

但，不太会爬。

“车钥匙呢？是不是在你们身上？快拿下来啊！”汪漪又催他们。

这么憨，难怪被人利用。

“啥？”

方哥也接了天台上的救护人员递来的扩音器，一脸懵地问。

“钥匙！摇把！”

大小姐这一吼，其他人又愣了。

“这是大小姐该知道的东西吗？”

“也太接地气了吧！”

除了少数知情人士，剩下的人都纷纷点开手机里的识图功能，试图与大小姐的知识领域接轨。

“在这里。”亮子从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帆布挎包里拎出一根乌溜溜的东西。

铁质的Z字形半活动器械看起来不轻，他没拿稳，砸在腿上的闷响听着就疼。

正一瘸一拐地准备下楼，大小姐的命令立刻又杀到：“你一个人拿得动吗那么重！砸伤了又得讹我们医药费。你们两个一起拿下来！”

方哥默默地瞅了眼亮子，转身往回头。

亮子挠挠头，朝周围的救护人员嘿嘿一笑，囧囧地跟上去。

汪漪放下扩音器，跟所有人一样，抒了口气。

宋凛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抬手鼓掌，眼底的情意浓稠，能把人溺死。

“大小姐好棒！”

“小姐姐又美又机智，赞！”

“求大小姐穿搭链接，我也想美成芭比。”

“小姐姐有男朋友了吗？没有的话介意看看我吗？有的话介意多一个我吗？”

“没有没有，大家谬赞了。”

“可以了可以了，都散了吧。”

“花就不用了。谢谢。爱你们哟！”

汪大小姐开启社牛模式，笑颜如花绽，仿佛来到了粉丝见面会现场。

宋凛川冷着脸看汪漪扶着欧钺的手臂下了车顶，如公主与骑士般被簇拥钦羡，眼底的水光渐渐凝成寒冰。

一旁的分局长使了个眼色，治安支队长扬手一挥。“把刚才那些煽动者都带回局里！其他人都散了！”

大部分围观群众慑于官方威仪，慢慢走开。还有一小撮年轻男孩，男大或者气质长相如男大的，青春飞扬，热情大胆，不知死活地围着汪漪不肯离开，甚至还有自我介绍，问联系方式的。

“把公然骚扰女性的这些人也一起带走吧。”欧钺表情不变，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意，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男大们顿时傻眼，纷纷撤退。只是那恋恋不舍的目光还透露着不死心的讯息。

有这冲劲，干啥不行？

汪漪无声咂舌，看向还站在不远处的两三个女生，朝一直安静盯着她的那个招手。

“你的项链很特别。”汪漪指指她的颈间。

“啊，我自己做的。虽然不够玲珑，但我保证是独一无二的。姐姐喜欢的话，送给你。不对，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比我大。我十八岁，大一，学考古的。”女生受宠若惊，抬手就要取下玲珑球。

汪漪按住她的手，“你雕了多少层？”

“八层。我昨天刚研究了九层，但失败了。”女生面色微赧。

“有记载的层数，最多是多少？”

“60多层。但这是有书面记载的。”

“在你这里记载的呢？”

“我以前寻访过民间艺人。有一位老人家可以用木头雕70层以上。另外我自己一直有怀疑，宋代以前怎么没有记录？出土文物怎么没有这个球？”

“所以你做了深入研究吗？准备写论文吗？有文献和其他支撑吗？”汪漪盯着她，目光灼灼。

“有一些研究，也找老师看了，但没得到肯定……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女生被连环追问，虽然在专业上明显青涩，但眼神一直坚定，甚至渐渐兴奋起来，仿佛找到了组织。

有人轻咳两声，打破了两人旁若无人的结界。

汪漪回头看见默声站在原地的一干人，讶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太阳有点大，会晒黑的！”

“老板，别误了吉时。”纳福举了举罩在她头顶的遮阳伞，低声提醒。

“什么吉时？你今天结婚啊？怎么没请假？我给你包红包。”大小姐后知后觉，豪气地掏出手机准备转账。

“不是。去寺里。”聚财阔步走近。

“哦对！”汪漪一拍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