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霸女无主

江谈夙穿天青缠莲齐膝对襟袄,未施粉黛,低头看过来时,沾染了枝头疏败的秋意。

她身侧是一方矮几,摆了酒水与青红果子,像是在等友人来。

偃枉然将高悦儿往椅子上一松,摘去她口中的布条,高悦儿一路上叫骂不断,偃枉然不得已才给她封了嘴,这会儿嘴巴得了自由,她却不开始骂了,周身阴仄仄缩在椅子上,猛瞪江谈夙。

她手被一双精巧的双蝶铜拷,拷在背后,铜拷重量很轻,也很牢固。从上而下,高悦儿除了两颊混了泥屑与日晒后的紫斑外,不算遭罪。

她瞪人的功夫比嘴上功夫还厉害,一眨不眨,红血丝遍布,江谈夙替她眼儿酸,叹笑着看偃枉然:“搜出什么来了?”

下属捧上来一个包袱,在桌上解开,抖出一套男子袍衫,未干透,布料揉在一块,能分辨出一面是飞禽猎日纹,另一面是星宿纹。

这种纹路在大朔不多见,论稀奇倒不至于。

高悦儿扑上身,被偃枉然扣住肩膀,她大叫:“这是我的衣物。这是我的衣物。”

江谈夙从错乱光影中,窥见了前一世,她和老鸨争抢匕首,也是这样拼命。

“这是高守泰的衣物,不,准确来说,是高璋年轻时的衣物。”江谈夙不喜欢跟聪明人兜弯讲话,高悦儿既被擒,就已经料定自己杀高守泰一事已暴露。

她如今不过是赌江谈夙查不到衣物的缘起而已。

“如此维护这件衣物,我倒是很好奇,高守泰穿着它去面圣,圣上睹物思情,思的是什么情?”

江谈夙话说得很笃定,仿佛高家往事,她一清二楚。

高悦儿不相信,高夫人与高守泰私下透露秘密时,她躲在一边,分明她与高守泰都愕然,连高家人都不知晓的秘辛,江谈夙怎么会知道。

“你猜啊,有本事往死去的太上皇身上猜去,想从我这儿听到一个真字,做梦!”

高悦儿伶牙俐齿,斗狠地大笑。

江谈夙无法,掷下衣袍一角:“高璋死了,一众老臣却都还在,我拿着衣物一个个去问,总会问出些什么事。”

高悦儿气急了起身要来扑咬江谈夙,又被偃枉然扣回去,她高喊:“救命啊,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啦。”

一众人任由她喊着,直到她喊哑了,江谈夙才从躺椅上爬起身,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说实话,审高悦儿这种又倔又能叫唤的人,连累审判的人也累。

“衣服既然与圣上有关,拿着去问别人,等于将圣上的心事昭告天下,这种蠢事,我不会干。你这样咋咋呼呼了半天,无非是想引我得罪你的贵人。”江谈夙顺着话题往下问:“到底是谁让你杀高守泰,你又带着衣物去投靠哪个贵人?”

“我说了,想从我这里听见一个真字,做梦。”高悦儿像沸腾的水,泼出锅去,剩下的水反而沉下去,没那么亢烈。

明摆着审不出东西了。

江谈夙挥挥手,对偃枉然说:“我让人给高夫人送信,将高守泰死因一五一十告知她,再让她来领这个好女儿。”

高悦儿一听,泪珠儿滚滚落下,口风不落颓势:“你让她来啊,我倒要问问她,这么多年来糟践我,只捧着那个窝囊,有什么用?我要让她知道,她是愚妇,她的儿子也是个蠢货,皇帝哪里会念旧情,只会让高家的人全去陪葬。”

江谈夙难得附和:“换做是我,我也会出手杀高守泰,诚然圣上与高璋有旧情,这份旧情却让许多人顾忌,高守泰轻易穿着衣物上京,与我拿着衣物去问人一样,都是将圣上心事公之于众。”

“猫哭耗子。是你把高家逼到这份上,是你把我逼到这份上,我能杀高守泰,我也能杀你。”

高悦儿咬住那个“你”字,闷哼一声,舌尖汨汨淌下血。偃枉然一掌击在她肩胛骨,使她牙齿弹舌,剧痛无比。

偃枉然冷冷觑她:“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江谈夙让人将高悦儿送回亭侯府,暂时关着。不过她没有派人去通知高夫人,多数情况下,她只问事情结果,不喜追求凌虐敌人。

高悦儿这小恶魔一离开,王家清净得像佛地,江谈夙邀偃枉然在王家住下。

在此期间,亭侯府击退了两次偷袭,刘绍樊在门口替她将高夫人骂回了家。

江谈夙靠在门后边偷听,只听见高夫人指使人来骂:“这里有位女菩萨,却有蛇蝎做的心肠,高将军对大朔忠心耿耿,她竟然耍奸计,把人害死了。此种毒蝎女子,残害忠良,大朔之祸,苍天无眼啊。”

江谈夙笑着扭头对上偃枉然沉沉的双眼:“骂得还挺斯文。比余荣焉差多了。”

偃枉然提眉:“余荣焉怎么骂?”

江谈夙脸一红:“不便模仿。”

偃枉然又压下眉:“往后去军营,叫上我。”

江谈夙又去听刘绍樊的回话,低声道:“你也不准学。”

门外,刘绍樊嘶哑地喊:“污言秽语,当街辱骂县主,鞭刑五十。”

“我说的是某个女子,又没指名道姓。灵州的百姓们,我喊了谁的名字吗?没有呐。”

刘绍樊气得叫嚣:“你以为胡搅蛮缠便能躲过问责?哪位娘子,你说出名字来。若说不出名字,我便按当街撒泼来办。若你说得出名字,我查不到那人,我也要替她争不平。光天化日,哪家娘子要平白受你这样的辱骂?”

江谈夙想,刘绍樊是改了性?他一介酸儒,最会讲女子无用,现在又要替女子出气。

门外乌泱泱乱糟糟,被刘绍樊驱人赶走,也将卧在马车里的高夫人也轰走。

往后两日,门口仍偶尔有人来探头探脑,不是梁仁弼就是高家或是拓跋骨家的人,江谈夙在王家住了几日,闲来就去偷听别人怎么偷骂她,无人时便问孙延时,王家主人何时回来,她走之前势必要见一见。

孙延时无奈,说那王家人藏头藏尾,哪里见得到人。偌大的府子连个下人也不留,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荒废此处。

江谈夙只得作罢,登上三层高楼,眺目灵州街巷,从这里视野开阔,不仅能瞧见大街往来车马,也能瞧见她的院子,院子里那方秋水泱泱泛光。

不是她的错觉,她偷闲在院里晒阳光,王家曾有人立在这儿吹笛子,笛声缓缓悠悠,像催眠小曲。

这王家四处还栽了杏树,知她怕冷便送银炭,知她办宴就送胡姬,仿佛每一步都猜中她的行动。

举目灵州,或许就那么一个人值得怀疑。

偃枉然登上楼时,江谈夙倚在窗边,眺着亭侯府的院子。她幽幽开口:“不得了,本县主的睡容都叫王家不要脸的人瞧去了。明日我就让孙延石把这处府邸封了。”

偃枉然一只手遮住她的视线,道:“你的睡容见不得人?”

江谈夙抓下他手中的信件,边拆边瞥他:“你见过的。你的枉字也带了王,难怪替着人家说话。”

“别瞎猜。若亭侯府住得不称心,也可以搬去其他地方,我在灵州还有一处宅子。”偃枉然凑了半步过去,看信。

“不是这处?”江谈夙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承认便罢。信是我阿爹寄来。”

信不长,江展祺与江谈夙几乎每月通信两次,次数多了,两人只谈正事。上次去信,江谈夙将铜牛送京、余荣焉剿匪与高守泰死亡几件事并作一页纸,都说了。

此次来信,江展祺着墨回高璋之死已传到朔京,圣上听了哭着说了一句话——鬼神不顺无德,灾殃将及吏人,朕甚惧焉。

高璋与圣上识于年少,大宛一战,高璋是羽卫,随军出发,他擅揣测圣意,投其所好,又在领兵打战方面颇有见地,因此战一打完便受诰章。至于二人私情,江展祺也难谈一二,只说若要查,可从皇后查起,但需时间。

江展祺步步为营,既然敢开口谈及从皇后处查起,说明他也有自己的一些线索。

偃枉然也道:“我寻人去问衣物上的纹路,也没线索。”

江谈夙:“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查不到便算了,眼前最要紧是西凉那边的动静。也不知贾东西去了有何发现?”

偃枉然估算:“按日程也该往回赶了。”

贾东西出去月余,中途只送回一个消息,阿拉善河的虫子已经冲垮了几个商队,他探得商队的口风,除了阿拉善河之外,还有一处地方能去西凉,只是没有向导不知方向。

江谈夙按下焦躁,灵郡之事大体已处理,收尾的繁琐事却不少。

唯首一件是斩首拓跋骨。

处置拓跋骨牵涉到大朔两条刑律,其一是“赎金买罪”,其二是“战俘后代入籍”,此二条涉及边关民生,触一发动全身,可不改,长久必酿成更多悲剧。

灵郡大老虎都伏案了,处置拓跋骨,那些豪绅与好事者也不敢吱声,少了许多阻力。恰好此案正反两面皆有,即可约束权贵,削其气焰,又能抚顺民情。

于江谈夙个人而言,也是一个立威敛功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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