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室外温度零下八度,剧院正门的老挂钟时针指向七。
天空渐渐从昏白染成浓墨,大雪一刻不停,风如刀片狠狠划过脸颊。
周如意让一个保镖送时绿回旅馆,自己则在车上一直等到天黑,等记者和观众全都离开后,许闻松给他发了条信息。
他和两个保镖从后门进入,跟着接待的工作人员,走进高层会议室。
简单寒暄后,当地警察带来的医生看了看他的伤口,拍了几张照片,重新包扎好,埋头写报告。
主办方负责人把监控视频投放到大屏幕上。
“各位先生,那段时间的监控记录找到了,当时Kalyan的背包是被于音选手带进了没有监控的更衣室,时间太短,他应该是把背包放在里面就出来了,后面进去的人还有Almes选手和Fichel选手,我们一致认为他们三个人都有重大嫌疑。”
许闻松提出疑问:“你们的化妆室门口牌子是摆设吗?谁都能进?”
“抱歉,因为人数太多,我们的员工管不过来,时有疏忽。”
警察翘着胡子挖苦道:“你们的比赛是幼儿园过家家吗?”
“抱歉……抱歉……”
“行了,你们的事自有人管。许先生,请你先说说匿名信的事吧。”
“好。”
许闻松走到长桌尽头,拿出手机,连接上电脑,把画面投屏到屏幕上。
“嘶……”
在看到手机桌面的那张周如意眉开眼笑的壁纸时,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一阵细微的抽气声,然后以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过来。
甚至包括面瘫的随长安。
“……”
周如意想跳楼。
许闻松面不改色,打开新闻软件,搜索“周如意,月是故乡明”,点进不久前的泼油漆新闻。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英文说:“中国时间十一月四日,Kalyan获得谷玉杯美术大赛榜首,他的画被挂在谷玉长廊展出,十一月五日,一名十二岁的男孩趁保安不注意,将书包里的油漆泼向这幅画。”
“我注意到新闻,认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不符合常理,所以通过当地警察找到这个男孩,在公开的情况下,和他进行了交流,并从他口中获知有幕后黑手这条信息。”
“他被释放后,问我要了一笔钱,我用这笔钱换了幕后黑手的信息,就是楚琪洋。”
“十一月九日,Kalyan的社交账号被暴露,评论里涌现出各种恶意留言,我假扮成他们的盟友,和几个经常发表恶评的人私聊,得知他们是收钱办事。”
“我没从他们嘴里问出信息。所以,我假扮成Kalyan的狂热粉丝,直接找到了楚琪洋本人。”
周如意心说,你现在说假扮有什么意义,大家看你的手机壁纸就知道你是真狂热。
“我装作问到了信息,质问他为什么做这些,他没有否认,还告诉我他会在比赛当天绑架Kalyan,污蔑他使用兴奋剂。”
许闻松点开一段段未经剪辑的视频和录音。
“这是当时的视频和录音。后面这一段是我被他的保镖赶走的时候,把录音笔扔在灌木丛里录到的,他和Alexander通话的录音。”
看完视频听完翻译人员解释,负责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许闻松撑着桌子,接着说:“我知道,我做的这些未必能当成有效证据,只能等楚琪洋自己路出马脚。”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把这些信息打印成匿名信,托了很多个人转手送给Kalyan的哥哥。”
说到这,许闻松的语气竟然有点像埋怨。
“没想到,他竟然公开警告了楚琪洋。”
“这是今天的新闻,Kalyan的哥哥报警彻查了楚琪洋家,查到了偷漏税和长时间向海外个人账户汇款的信息。”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楚琪洋改变了计划。只要盘问那三个人,应该就能确定是楚琪洋,至于贿赂评委的事……”
许闻松话音顿了顿,警告似的压着声音说:“相信赛事组能调查清楚。”
周如意呆坐在旁边,听大人们说案情,偶尔听得认真,偶尔看着两只脚出神。
他们在不断提出各种问题,回复各种问题,为了在夜里解决这件事,不会耽误比赛。
突然,谈话间插进警察浑厚的笑声:“哈哈,太简单了吧,光看Alexander的评分就能断案,给Kalyan打8.11,给楚琪洋打9.89,差别也太大了吧,犯人真蠢啊。”
“啊……”医生恍然大悟,“我平时也有关注这个比赛,一直以为这是Alexander一贯的打分风格,要么作为最高分被划掉,要么作为最低分被划掉。”
“也就是说,Alexander在这之前就和别的选手勾结?”
警察看向负责人,抖着胡子嗤笑,阴阳怪气道:“你们干得好啊。”
“不不不,警察先生,我们真不知道这件事……”
“哼。”警察冷冷瞥了他一眼,厉声厉色道,“总之,还查的都会查,你们谁都别想跑。今天的紧急会议到此结束,我们回去和你们那边的警察联系一下,然后立刻把那三个人揪出来盘问,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有结果。”
“嗯。”
“提前说好,因为Kalyan受的伤不严重,且没有影响比赛,楚琪洋大概只会受到行政处罚,录音里他说的那些事都没发生,大概不会被当作罪证。”
许闻松蹙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被周如意拉住了手。
警察离开后,负责人火急火燎地到处找人把Alexander叫回来,随长安接到个电话,他一边说着“搞砸了”一边往外走,对方大概是周如溯。
许闻松在面前蹲下来,让周如意趴上去,背着他从后门离开大楼。
周如意搂着他温热的脖子,凑到耳边躲避风雪,轻声抱怨道:“腿又不是断了,我能自己走路。”
“你走太慢了。”
“那你走这么快干嘛。”
“外面冷。”
周如意无言以对。
许闻松把他放到车后座里,从另一边上车,对全程眼神躲闪的两位保镖说:“麻烦回旅馆。”
“诶,好嘞。”
周如意看着这两个保镖想看不敢看的奇怪表情,猜到他们可能觉察了他和许闻松的关系,好奇但不敢随便探寻。
他绷起脸,比奶奶平时的更有威压,从后视镜审视他们,眼中意味明确——敢乱说你们就死定了。
对上视线的保镖立即怯怯地缩回脖子。
回到旅馆房间,许闻松把他放在床上,转身打开暖气。
“要洗澡吗?还是先吃东西。”
“先亲。”
周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只是突然发觉他们已经有将近四个月没接过吻,一时冲动。但说完也不后悔,只有害羞。
许闻松愣了很久,然后慢慢走过来坐下,深深凝视他。
周如意摘下他的眼镜,抬起下巴闭上眼。
感受到唇上的冰凉、灼热的吐息,舌头如同一股温暖的泉水灌入口腔,冲刷每一处,缠着另一根柔软的舌交换残液,尽数咽入腹中。
舔舐吮吸的舌根生出更多唾液,热气弥漫的空气中都是“啧啧”的水声。
他们的手交叠着十指紧扣,趋近的身体向下倒去,呼吸细数着心跳频率。
周如意感受到久违的亲昵,心里却不是情动,而是颠沛流离之后寻找避风港的安心。仿佛世界上只有许闻松在爱他。
讨厌他的人如薇甘菊疯狂生长肆虐枝叶,许闻松是那个勤勤恳恳的园丁,默默替他除去杂草。
只有许闻松会一直回应他的期待、矫情、无礼要求,不求回报地守护他。
相比起来,他的爸妈就是个笑话,执着于回应妈妈的他也是个笑话。
许闻松感觉到脸颊的湿润,忽地睁开眼,看到他眼中的溢出的泪,神色有些紧张:“Kalyan?”
周如意躺在洁白的被褥上,金灿灿的头发像泼墨画肆意散开。
以往充满傲气的眼眸只剩水光,朦朦胧胧的水光罩住了情绪,只能看见一抹仿佛掺着金箔的蓝,像一潭被雾气缠绕的蝴蝶泉,装满了碎玻璃。
周如意对面色忧虑的许闻松微微一笑,抽出手他的脖子向下拉,贴着耳朵黏腻地亲了几下,撒娇似的说:“许闻松……你还没夸我。”
许闻松有一瞬呆滞,把头往上抬了抬,看到他的表情,眼中混淆的情绪翻涌,像烧沸的开水。
“我今天拿了第一名。我是乖孩子。”
眼里的泪如流水潺潺,模糊了周如意的视线,他的语气分明是期待,却不知为何只感觉到悲哀,以及过分的不确信。
他明明告诫自己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流言蜚语。
可是妈妈、楚琪洋、Alexander……无数对他抱有恶意的人,都让他的一切努力如同一吹即散的灰尘。
他恨透了芭蕾。不管是时绿还是江月白,都没改变这根因妈妈扎下的刺。他第一名是拼尽全力为妈妈拿的,她却看不到他的痛楚。在最金光熠熠的时候,她在和情人**。
楚琪洋,在漫长的校园欺凌结束后,带来了新的群众,新的欺凌。把他的努力当作资本产物,把一厘米的针,准确来说是钉子,扎进他身体里。污蔑他,扭曲他。
Alexander,资本的走狗。
对他恶语相向数不胜数,认可他人格的人少之又少。
周如意忍不住想:如果当个平凡的乖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被欺凌、谩骂、妄加揣测呢。
他笑了。是在恶意中催生的成长对天真想法的轻蔑一笑。
他想要爱。赤诚的、热烈的、坦坦荡荡的,在他的生命线上无限延长膨胀的爱。要足够让他抛弃一切,要在他的人生里炸开漫天的烟花,要在他的身上烙下印记,要让他一直活在爱里。
别人做不到,只有许闻松能做到。
“Kalyan……”
许闻松抱住了他破碎的心。
“你一直都是乖孩子,是我的乖孩子。”
许闻松在用嘴唇啄吻脸上的泪滴,仿佛小鸟衔着碎片修补那颗玻璃心脏,而他的泪却落在了碎片上,同样热的泪滴混为一体。
周如意抱紧许闻松,聆听他颤动的声音,每一个飘忽的音节仿佛都是爱的具现。
“Kalyan,不管你有没有拿到第一名,脾气好不好,犯多大的错,都是我的乖孩子。”
“我爱你,我爱你。”
许闻松做到了,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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