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当天清晨,室外温度个位数。
因为昨天和褚信当众吵架、故意不接电话、翘排练,老师一见到周如意就气冲冲把他臭骂了一顿。
并警告:“Kalyan,把你交给我的人是你妈妈,如果你一定要这么野蛮,一定要我难做的话,我会把所有事情告诉她,让她亲自教育你。”
“嗯。”
周如意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对妈妈的看法和对奶奶的差不多,不忤逆不代表认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现状,她们都想要名誉,他只想要自由。
老师走后,走廊另一头的褚信等人明目张胆地发出嘲笑。他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进男化妆间。
里面都是和他一样跳独舞的人,各自说说笑笑,一见到他,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停了,比平日里老师拉着嗓子维护秩序效率高百倍。
片刻后,有人说:“Kalyan,,老师说你昨天没来试妆,今天不能跟我们一起化妆,自己想办法做造型。”
“小少爷随便打个电话就能请到顶级化妆师了吧?还跟我们挤什么。”
“对啊,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周家有钱,你用不着演亲民演这么真。”
“……”
周如意倨傲的身影直挺挺地站在门框里,沉默着,仿佛在和他们对峙。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个任人嘲讽的笑话。
空气死一般寂静,没有人开口挽留他这个不合群的人。
周如意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就算骂起架来再怎么凶,被所有人当面拒绝,内心还是无可遏制地产生了委屈——他明明从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就算因为他是周家人不喜欢他,做不到不诋毁还做不到无视吗。
又一分钟过去,有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周如意忍住涌上鼻尖的酸,压着声音,装作云淡风轻道:“祝你们今天能拿到我的最低分。”
放完嘲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径自走进最远端的卫生间。洗手时,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蓄满了泪,随时要决堤的样子。
“你好,请问见过Kalyan吗?”
卫生间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久前,许闻松借着陪同的名义和工作人员要了张员工证,去拿证的时候,周如意刚好被老师叫走。现在才回来。
要是让许闻松看见刚刚的窒息场面,周如意估计会直接哭出来。
门外没了声音。
周如意拿出纸巾擦干眼泪,一边在记仇本上给那群人的“正”字添上一笔,一边给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不能哭”的心理暗示。
突然,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后,许闻松的声音再度传来:“Kalyan?你在里面吗?”
周如意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门:“慢死了。”
许闻松讪笑道:“抱歉。刚才被一个外国选手拉着聊天,想着练练口语,就多聊了会儿。”
也许是刚受过气,周如意莫名有点恼怒:“跟我练不了口语吗?非要纯种外国人?”
许闻松竟然也没觉得他的质问莫名其妙,笑着伸手来摸他的脑袋,像在哄人,语气很诚恳:“对不起,Kalyan,下次不会了。”
“啧。”
周如意打下他的手。
刚准备离开这里,就听见许闻松问:“你眼睛怎么有点红?”
“……”
周如意不说话,转身就走。
许闻松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猜出他刚刚的经历,快步跟上来,拽住他的书包绳,轻声问:“我帮你教训他们一顿?”
周如意扭头看他一眼,心想:你怎么教训?你这个文弱书生,顶多跟他们比赛做题碾压他们,难不成还能用拳头把他们挨个揍一顿?
他想象到许闻松气势汹汹地冲进化妆间,他们以为他是来打架的,结果他掏出了一整套数学卷子,让他们一个一个跟自己比赛做题,全员尴尬的场面,蓦地笑了起来,发出细微的哼声。
周如意笑得心情缓和不少:“不用,我自己来。”
许闻松虽然很不解,却被他的笑容感染,忍不住跟着笑,好奇地问:“你要去把他们都骂一遍吗?”
周如意抬起下巴,嗤笑一声,和以往一样傲慢:“我要用分数压他们两头。”
许闻松笑脸明媚:“加油呀小如意。”
在走廊闲逛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广播通知第一位选手准备。
周如意就是那个抽签的时候运气最差的第一位。
许闻松看到其他路过的舞者的模样,扭过头来问:“你怎么没化妆?”
“不化。”
芭蕾舞对舞者的姿态和容貌要求很高,所以造型占了一分。
刚刚被赶出来的时候,周如意可以打电话叫其他化妆师来,但他没有叫。
一是省得多一个被诋毁的理由。
二是他虽然不愿意让别人夸自己漂亮,但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即便不化妆,他的脸蛋和与生俱来的发色也能为他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周如意在卫生间换了带在书包里的舞服和舞鞋,把左边的头发编成辫子,用十字夹别在脑后,跳舞的时候不至于挡完脸。
上台前,他内心有些期待地回头看,却没看到许闻松。
他走上台,鞠了个躬,在指示和音乐中蹁跹。
世界仿佛在天翻地覆。他在妈妈构成的天,和脚踏的地之间徘徊,最终回归了自己的舞步,落地溅开的泥点从下巴滴落。他顺从本心地展肢起跃,世界却在静寂。
四个部分结束后,他的身躯定格在收场动作上,脑袋和脚趾有些麻木。在指示中,他起身站定,等待最终评分。台下的同班舞者的表情比他更麻木。
他看着鸦雀无声的观众席,看着一言不发的舞者,不由自主地想起褚信的话,以及数年前师姐临终的告诫。
“Kalyan……不要为了合群放弃你的高傲,不要因为偏见流泪,你一个人也要跳下去,跳出你的自由,跳出狭隘的目光,跳到更广阔的天际,跳到有鲜花和爱簇拥你的地方……”
啪啪啪啪啪——
观众席里遽然传出一阵脆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束束目光仿佛一盏盏聚光灯。
周如意远远看去,看到一抹亮丽的橘色,愣愣地睁大眼睛——许闻松站在所有人身后,温柔地笑着,高举双臂,在数双目光中为他鼓掌。
“哈哈。”
有评委被这一举动逗乐,跟着鼓起了掌。一传十,十传百,不管是情愿或是不情愿的人都在这位评委的引领下为他鼓掌。
“……”
周如意沉默地攥紧拳头,紧盯着许闻松,眼中一瞬不瞬地闪着水光。
“这位先生给我们开了个好头。”有个外国评委用英文对旁边的评委道,“大家竭尽全力的精彩表演得不到掌声怎么行。”
几个跟周家有点渊源的评委干笑着附和。
毫无疑问,周如意拿到了接近满分的高分。
下台后,他快速换好衣服。因为对其他人的表演没兴趣,想找许闻松一起去吃饭,逛了一圈,在上次的楼梯口里找到了人。
许闻松正在用手机剪视频,内容是他刚刚在台上的表演。
周如意蹲到他身边,提醒道:“官方网站会发录像。”
许闻松转脸看他,镜片下的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解释道:“那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版本,我录的是私藏版。”
“又不是大明星演唱会直拍,有什么好私藏的。”
听完他这句轻飘飘的话,许闻松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你好像对自己的魅力太没自信了。”
“……”
周如意猛地倒吸一口长气,被既拐弯抹角又直白的话羞红了脸。
“哈哈。”许闻松仿佛如偿所愿地笑了几声,又开始道歉,“对不起,上句话说得太轻佻,不小心耍了流氓,抱歉。”
周如意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瞪着蓝眼睛又羞涩又愤怒地看着他,不肯说话。
许闻松继续说:“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被男孩子惊艳到。但你不止在舞台上有魅力,平时的样子也很有魅力。”
周如意也是第一次被男的夸得这么直白。平时只有小梨和她的朋友们会这么做,而周如溯周乐只会拐山路十八弯抹角地夸一句。
见他不说话,许闻松又道了句歉。
“不会夸别乱夸。闭嘴。”
周如意又说了反话。
被凶了的许闻松表情委屈:“我明明很真情实感……”
周如意知道许闻松没有这么玻璃心,但一想到他刚刚给自己鼓掌,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头一回心甘情愿被骗。
他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许闻松表情微怔,随后郑重其事道:“说好的一辈子都不说对不起,不可以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
许闻松居然认可了他的蛮横无理。明明他自己总是挂在嘴边,还反过来教训他。
周如意诧异了一下,顺从地改口说:“那,谢谢?”
正经不到一分钟,许闻松又开始逗他:“或许你还可以在后面加个你,逗号,许老师。”
“啧。”周如意立马变回平时桀骜不驯的模样,“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老师?”
“嗯?不记得的人一直是你哦。”
“老师容忍学生翘课?”
“又不是我的课。”
“……”
这句话如果让高中班里的同学听到,估计会把许闻松变成好兄弟。
许闻松笑了好一会儿,换了个话题:“好饿,晚上吃什么?昨天的蛋糕还没吃完,在老板冰箱里。”
周如意的回答简洁明了:“吃肉,蛋糕打包,把周如溯叫出来,扔给他。”
“对哦,周如溯说要见客户,两天了还没信息。”
“哼。说不定被绑起来牵霸王条款,两天没手机摸没东西吃,看到蛋糕就狼吞虎咽。”
“哈哈。剧情居然还是连贯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给周如溯造完谣,走出大楼,准备在回民宿路上找一家餐厅。
突然,周如意的手机振动一下,弹出一条陌生来信。
[救命。我被饿了两天,手机坏了,快来救我,没钱吃饭,要饿没了,妈的,要死了。地址玉铃市铃琅区歌璞路A区18号——W.J]
“怎么了?”
许闻的看到他的表情,好奇地问。
周如意看着字里行间溢出的熟悉语气,和最后代表周如溯缩写的暗号,陷入沉默——随口的一句玩笑,居然成真了。
等他和许闻松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发现地址是一家餐厅,没到饭点,客人很少。一眼就能看到店里突兀的两个男人。
左边是周如溯,模样和分别时大差不差,但领带没扎,敞着领口,像个刚睡醒的醉汉。
坐在对面的陌生男人和周如溯差不多体型,穿着板正的深色西装,坐姿端正,气质淡漠,和不羁的周如溯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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