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lyan,你喝醉了?你手机一直在振动。”
“唔……”
“先喝点水吧,是不是你家里人给你打电话了?他们来接你吗?”
“唉,就不该让Kalyan喝这么多。”
“诶,你们看,那边是Kalyan家车吧?经常送他去学校那辆,那两个保镖也是他家的吧?以前他脚受伤,推他来班里上课的保镖。”
“是,我记得,我跟这两个大哥聊过天儿呢。”
“Kalyan,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酒醒记得回信息,拜拜!”
“再……见。”
周如意被扶上车,像一滩烂泥被放在后座,融化在座椅上,痴痴地望着窗外闪过的路灯,纷纷扬扬的白,皎洁的雪月,暗红的砖瓦。
“小少爷,你的手机一直在振动。”
“嗯……”
他从口袋里摸出吵个不停的手机,挂断电话,调成静音,然后点进弹出的信息框。
他勉强集中注意力,才看清上面的字。
[Carson:许闻松突然辞职回国了,暂时联系不上他。]
[Carson:这是他离开公寓的照片。]
[Carson: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以后我也力不能及了。]
什么?周如意呆滞半晌,混沌的脑子开始转动,飘过一大串问号,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照片里孤寂的背影,遥望落叶的眼眸,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脑海里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五官,每一张碎片都是咫尺之近的亲昵。
他好像曾经很喜欢和一个人接吻,每次接吻的时候掀开眼皮看……
“小少爷,喝水吗?”
他接过水瓶,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往嘴里灌,视线从天边的斑斑点点连接到水面的光,没能解渴,还把外套全沾湿了。
“咳,咳咳……咳咳咳。”
“小少爷?!”
手里的水瓶被夺去,几张纸巾从前面伸过来。
他随便擦了擦脸,又把眼下的泪花抹去,脱下湿冷的外套,扔到一边,脑海中仍是那张脸。
“陈哥,这回去怎么交代啊?老太太说了看着小少爷,醉成这样老太太不得骂死咱。”
“骂就骂呗,大不了就扣点儿钱,我给你补上,怕啥。我就不喜欢老太太这作风,Kalyan跟朋友过生日还不能多喝点儿了?都十九岁了,管这么宽干啥呢。”
“哥,你不是喝西北风喝醉了吧,咋突然这么横。”
“我就为Kalyan鸣不平,好歹也是咱看着长大的,现在的Kalyan可不是小孩子了。”
“哥,你开慢点儿,大冬天的,别撞着人。”
“知道了知道了。”
周如意头点着窗玻璃,忽然激动道:“你才是小孩子。”
然后,他的耳朵里有阵水流滴答的声音,像深夜里没关牢的水龙头,发出扣人心弦的脆响,在寂静的心房里淌成一片海。
一道月光似的身影从大灯旁闪过。
他好像醉了。
不然,该怎样解释刚刚那个过路人长着他脑海里的脸。
“诶,刚刚那小子,怎么跟许老师长这么像。”
“是哦,好像啊。”
周如意迷散的目光突然聚焦,猛地拉住保镖的衣领,勒令他们停车开门,然后不管不顾地跳下车跑向胡同深处,外套和围巾都没拿,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狂奔。
“小少爷!”
“已经一点了!小少爷!老太太还在家里等你!”
周如意置若罔闻,越跑越远。
他看到了。是许闻松。
那张脸,那道身影,那种熟悉的感觉,就算抵达生命最后一刻他也无法忘却。那就是许闻松。
周如意眼前迷蒙晕眩,疯了似跌跌撞撞地奔跑,一路跑一路撞墙,任心跳如鼓鸣,“咚咚咚”震感四肢百骸。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说:“Kalyan,你在哪?我好想你。”
“许闻松……”
周如意望着前方无人的昏黑小径,无所顾虑地冲入黑暗,不停呢喃着心心念念的人名,脚步从未停歇。
狭长的胡同有了尽头,苍茫的雪在瓦檐堆起厚厚一层,压垮乌瓦,乘着风雪滑下,擦肩而落,“哐啷”一声炸开了雪花。
周如意没有留心,踩过摔落的瓦片,拐进另一条胡同。
“小少爷!危险!”
“哈……哈……”
周如意大口喘息,大步奔走,急切地找寻那道身影,心急如焚。
被雪堆绊倒的那一秒,他被这两只没跑几步路就隐隐作痛的脚气得哭了出来,委屈得仿佛全世界都在针对他。
“呜……”
他一边哭,一边爬起来继续跑。
“许闻松,许闻松,许闻松……”
好疼。他的脚、他的脸、他的手、他的心脏,好像都被冻僵了。许闻松却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找到许闻松。因为许闻松是月光所以融化在冬雪里了吗?
他想见许闻松,比这三年来每一次都要强烈。
他好像要失控了。
“小少爷!”
“Kalyan!别跑了!”
周如意跑了数不清几条胡同,泪水朦胧的视线尽头,出现了那抹月光般的身影,心脏差一点就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他闷头冲刺,撕心裂肺的嗓音喊着:“许闻松!”
那人停住了脚步,站定在河岸白柳旁。
“呜……呜呜呜……许闻松!”
时隔三年,他终于再一次跑到了许闻松面前。
他张开双臂,即将拥抱失而复得的爱,面前人突然抬起头看他。
这双浑浊的眼睛注视他,充满陌生的恐惧。
“那个……你好像认错人了。”
嗡——
一声尖锐的刺响,他的身体被抽了力气,抬高的双臂定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慢慢崩裂,嘴唇和眼眸止不住地颤抖,花白的雪落在滚烫的泪里。
他的发丝被风吹动,跌了下来,抱臂痛哭。
“呜呜,呜……啊……啊!啊!许闻松!我恨你!许闻松……许闻松……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呜呜呜呜呜……许闻松……你在哪……你在哪……”
开始响彻胡同口的哭泣越来越虚弱,嗓音越来越卑微。
渐渐地,他的呼吸停止了。
“喂?喂!你没事吧?你干嘛?!”
“小少爷!”
“别喊了,快点送医院!叫老太太!”
世界万籁寂静。
“许闻松,你在哪?你不要我了吗?”
“许闻松,看看我,看看我吧。”
“许闻松,不听话的小狗,我不想要你了。”
这三句话在他的日记上出现了无数次,也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可许闻松没有任何回应,梦里也是如此残酷。
包括现在,他倒在了冰天雪地里,苦苦追寻的许闻松也没有出现。
周如意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再醒来时,头痛欲裂,扇贝似的眼睛艰难张开一条缝,见窗外天色昏白,大雪簌簌飘飞,刺眼的白闪烁中唤醒意识。
“Kalyan?”
有道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
他呆了很久,缓缓向从床尾走到头来的人投去目光。
“起来了。”
周如溯带着雪的冷冽和消毒水的气味靠近,表情明显阴沉,刻意用了一层温柔覆盖,却还是遮不住阴郁的眉眼。
周如溯把周如意抱起来,带进卫生间里,帮他洗漱,换上刚带来的干净衣服,又轻柔细致地梳好头发,穿上鞋,离开了医院。
周如意趴在周如溯肩上,像回到了小学的寒假,每一次犯错都是被这样抱回去的。
他想到昨晚对路人发酒疯、怎么也见不到的许闻松、专程来的周如溯,愧疚地埋下头,还未消肿的眼睛又流出了泪。
“对不起……”
“没必要跟我说。”
周如溯把他放进车后座,和后面的保镖打了声招呼,坐进驾驶座驱车离开。
路上,周如意局促地抠着外套扣子,忍住哭意。
等红灯时,周如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平静地说:“老太婆逼那两个人把昨晚的事全交代了,她估计猜到你三年前闹着跑出去、昨晚发的酒疯的原因了。”
“嗯……”
周如意没所谓。
他现在又不是小学生,喜欢谁追逐谁都是他的自由,奶奶就算知道也管不着。
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许闻松的行踪、昨晚那个路人的情况、周如溯抛下工作赶回来的原因。
周如溯接着说明他晕厥后的情况:“我早上赶飞机过来的,老太婆让我交代清楚你的事,我什么也没说,让她回家等着。”
周如意垂下头,应声道:“嗯,谢谢……我会自己说的。”
“嗯。”周如溯的手指点着方向盘,突然问,“所以,你真的看见许闻松了?”
“我也不知道。”
周如意在车窗上看到外面的人那一眼,确信那就是许闻松,可是他跑了那么多胡同,摔了那么多次,他看见的许闻松都没有回头。
周如溯提醒道:“Carson说,许闻松回国了。”
“嗯。”
“你知道了?”
“Carson说的。”
“那你要去找他吗?”
周如意沉默了。
他当然想,可是他已经给包括周如溯在内的所有人添了很多麻烦,即便要找,也是一个人偷偷找,他不想再让周如溯担心了。
周如溯看到他脸上的犹豫和忧郁,又说:“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决定好要见许闻松,就去找老太婆求情,她能帮你找到许闻松。”
周如意愣了一下,诧异地问:“你不拦我了吗?”
“我拦你有什么用,万一你再像昨晚一样冲动,我可能就再也没有弟弟了。”周如溯蹙着眉头,叹了口气,“而且,都过去三年了,许闻松不想面对也得面对,这次突然回国,多半也是因为你。”
周如意沉默片时,摇了摇头,于心不忍道:“我不想逼他。”
周如溯不可思议地感慨道:“你还真是长大了啊,都学会体谅别人了。”
“嗯……”
周如意看向窗外厚重的大雪。
如果可以,他不想长大。
这三年里,他每一个梦都在幻想回到天真蛮横、目中无人的十五岁,那是和许闻松相识相爱的一年,也是他最开心的一年。
现在的他偶尔也会想和大人撒娇,猛然意识到他们也很累之后,只能逼迫自己收起小孩子气,变成稳重的大人。
三年前的他以为长大后会变成许闻松那样的人,既成熟又能保持童真,可如今的他连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
这三年就好像是,他给许闻松自我救赎的三年,许闻松给他独自成长的三年。
周如意想找到许闻松,想告诉他:我无论怎样都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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