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用到一半的时候,苏云染便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宋筝当然没有不肯的道理,还周到的让杏儿将她送到房中才算完。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丫鬟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说苏云染腹痛呕吐不止,听说疼的连行走都困难,秋寅赶忙出去请大夫,众人都撂下筷子往西院走。
见清气的要命,她本来是本着恶心恶心苏云染的想法才请的她,结果偏偏还被这人钻了空子,连宋筝的生辰都不消停:“肯定又是装的,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请她过来。”
这次是见清失算了,苏云染这次着实严重,面上肉眼可见的布满了虚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绺一绺,幸好郎中来的算是及时,猜测约莫是饮食起居上出了什么问题,接着先开了几幅止吐的方子以观后效,又去找人拿手帕沾了凉水降温,可并没有什么作用。
大夫的诊断并无不妥,这病情来势汹汹,却很蹊跷,看来确实是和宴席有脱不去的干系。
沈老夫人焦急的站在房门前来回徘徊,开口责备道:“这宴席是怎么筹备的,下人都是怎么做事的!云染还怀着孕呢,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能上桌了!”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开口提的是下人办事不利,打的却是宋筝的脸。
沈严闻言上前一步挡在了沈老夫人和宋筝中间:“这宴席是儿子一手筹办的,若母亲气不过,便冲着儿子来就是了。”
在场的众人谁不知道宴席的菜肴是宋筝一手操办的,沈老夫人也是心知肚明,但毕竟将军都这样说了,意思也非常明显了,这下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宋筝不由得去看沈严的背影,自己被他严严实实的罩在阴影中,她想,沈严总是护着自己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众人就在房门外等了许久,可一直不见大夫出来,倒是下人进进出出的不停的换着水。时间已是不早,沈老夫人经此一吓,看着精神都有些不好了。宋筝便想使唤人先将老夫人送回去,自己留下来照顾苏云染。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就摆手拒绝,说了半天都不肯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夫人是怕自己走了宋筝又做什么动作,毕竟刚才人家话里话外都是说今日这桩事和宋筝脱不了干系。
宋筝只能妥协,毕竟不可能让老夫人彻夜守在这里,主动提出说自己不会踏入苏云染的院子,僵持当中,是沈严站了出来,沉着声态度强硬的让人送老夫人先回房休息。
沈严都这么说了,老夫人只得听从,沈严又对着宋筝道:“你也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沈严送她到院门,低声对她说:“这里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怕她多想,他解释道:“这里太乱了,老夫人也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你回去睡一觉,剩余的事情明日再说。”
“将军……没什么要问我的吗?”她在腹中打了无数遍的草稿,如果沈严问起她该怎样自证清白,却没有排演过如果沈严相信她,她该如何自处。
沈严揉了揉她的头安慰了句:“阿筝,不会有事的。”
宋筝听见一个角落坍塌的声音,被她囚禁于高墙中的声音如诱似哄,你从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你根本就忍不住不对他动心。
*
宋筝一个人慢慢走在灯火通明的将军府中,脑中迅速将今日所有的菜肴全部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问题,碗筷也是洗干净了,退一万步说,若真的是菜肴的问题,她和见清也吃了,怎么独独苏云染会出现问题?
更何况出现的症状是腹痛,叫人一眼就怀疑这事同她有关,叫宋筝不得不怀疑这事是苏云染自导自演,可如今她怀着身子正是最凶险的时候,若是此时出了事情,怕是这辈子身子都会留下病根。
宋筝不觉得苏云染会拿自己的命来赌,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纰漏之处。
远处饭桌上的人已经散尽了,只余下叶商一个人坐立不安,按理说沈府内宅中的事他该避开才是,但毕竟这事和宋筝有关,他又不放心一走了之。远远的看到宋筝回来,他急忙起身问现在如何,宋筝有些疲惫的摇摇头:“大夫还在房中,是将军让我先回来休息。”
叶商点点头,看她面色不大好,又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饭菜真的有问题,他担心宋筝岂不是也吃了。
宋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叶商才喃喃道:“这就好,你别太担心了,既然我们都没事,兴许不是饭菜的问题,”
病从口入,若不是饭菜,那还能有……
她忽然觉得手脚冰凉,想起了被自己当做回礼送给苏云染的水粉胭脂,她对医术也不是很精通,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了,连忙急匆匆的跑回去想找大夫说清楚。
方才还进进出出的西苑如今居然空无一人,连应该守着门的秋寅也不知跑去了何处,灯火映出房中的两道人影,只有沈严和苏云染二人。
大夫人呢?
宋筝提着裙摆跑到门前,却被里边的动静吓住了,她从未见沈严发过这么大的火。
“谁要你自作主张了,我跟你说过不要动她!”大概是他的手狠狠拍在书桌上,发出呯的一声。
苏云染倒是不惧亦不恼,语气冰冷:“怎么,将军如今同夫人鹣鲽情深,开始心疼了?”
许久,宋筝才听到沈严说:“那些事跟宋筝没关系,她没做的事情,为何要她来背。”
苏云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亏得整个杭京城说我是个狐狸精,真该让她们看看宋筝的本事。但是沈严我提醒你,宋筝一日占着将军府夫人的位置,你便一日同宋家断不了干系,宋复只宋筝一个女儿,将来她的孩子,不仅是沈家人,也是宋家人。你忍受得了吗?”
“你还记得当初粮草被断时你在城中被困了两天吗?你明知道宋复只把你当做一个棋子,可是你现在心软了?”
“沈严,是你提的让我假孕回京,替你找到借口除掉宋筝。是你说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诞下长子,到时候我能脱身,你也能同宋家划清界限。怎么,如今见到你的夫人温柔贤惠,舍不得了?”
“我为了你的计划被当做诱饵在这么大点的屋子困了整整六个月,如今已经将机会和理由都送到你面前了,将军夫人因恨下毒,沈家痛失嫡子,你大可以以此为由休了她,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沈严对她再不余任何耐心:“今日我会让大夫说是你胎位不正才没有保住孩子,答应苏家的事我不会忘,既然还需要我这颗棋子,我劝你听话些。”
说罢他推开门,看见了门口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宋筝。
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苏云染自孕初便闭门不出,为什么将军听到她腹痛会是那样的反应,为何沈严从来不让她接触问诊的郎中。怪不得沈严半句都问她,只因为苏云染根本没有怀孕,那只是放在夹板上的一块糕点,他等待着,渴望着自己能够忍不住伸出试探的触角,踏入他精心编制的陷阱,好让他亲手将自己推下万丈深渊。
“原来将军厌我至此,设下此局,只是为了休了我吗?”宋筝轻声问他,又自己否定道,“不对,大虞律例,谋杀人者斩,或许将军是希望我能永远消失,是吗?”
沈严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真的有过这个念头,如果她真的对苏云染下手,那么证明她原本就是和宋复一样心狠手辣的人,无论得到什么结局都是咎由自取。即使宋筝没有找到机会下手,那么他也会从旁支过继来沈家的子孙作为自己的长子,他不可能让宋家的骨血继承沈府的一切。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见宋筝耐心的开解见清,会不由自主的想象她将来拍着孩子轻声诱哄的场景;若是将来生的是个男孩,他一定会从小锻炼他习文练武,宋筝定然是会心疼的,到那个时候,她大概会端上新做的枣糕做借口让孩子歇一会儿;等孩子长大了,沈府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也能有时间带着她摘夏日池中的晚莲;等他们年纪再大一些,都走不大动的时候,便在廊下摆两张摇椅,在冬日的晨光中沏一杯新茶,聊着他从前在北疆时带兵的回忆,他约莫会说的有些夸张,宋筝只是轻笑,也不揭穿。
他站在门口,听见宋筝说她嫁给了喜欢的人,他觉出自己的心跳的比战场上淬着毒的箭矢擦过眉毛时还要快,而这份欣喜,令他恐惧。
他还记得,清远大师曾经说过,他如今之路所走每一步皆是自己所选,希望来日莫要后悔。
宋筝想不明白,还只是深秋,为什么会这么冷,她的手在发抖,身子也在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亦或者,只是失望。
她真的错的很离谱,她以为是自己陪着沈严走过那段最艰难痛苦的岁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他痛苦的源头。
可是沈严,他真的不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真的不必要伤她这样深。
吉人天相,子丑相当;西北有荣,风行水上。
这是她在金卢寺时抽中的签文,她求的是姻缘,解出的是强求亦难成意。
那时清远大师看她的眼神含着些怜悯,这样想来,早在宋复想了法子换了合八字的结果时,她就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现在想来,上天已经待她很是宽厚了,沈严婚前就给过她退缩的机会,上天也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宋筝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沈严的脸颊,这是她第一次对沈严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可她真的想这么做很久了:“将军这些年,一定过得很累吧。”
可是,沈严,我也好累啊。
“那么,如将军所愿。”宋筝只觉得万分疲惫,“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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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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