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戏台上唱的是《坐楼杀惜》,演宋江的黑髯白面,明明灯光够亮,五官就是不太分明,倒是演阎婆惜的花旦珠环翠绕,明艳照人,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台下拥着一群观众,时不时鼓掌叫好,楚灵崖一不留神撞到一个,对方木木地回过身来,脸部的地方竟然只是一团黑气。
楚灵崖微微一愣,再看台上,宋江的五官又何尝不是一团暧昧不清的气,整出戏,锣鼓喧天,精彩纷呈,台上台下,唯一清清楚楚的竟然只有阎婆惜。唱戏的女人容颜娇丽,身段婀娜,或许是注意到楚灵崖在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便直勾勾赤丨裸裸地看了过来,换成一般男人多半连魂都给勾没了,不过楚灵崖显然不是一般男人。
他只看了两眼,便转头去看身旁的谢如渐:“如渐哥,这是哪儿呀,怎么有人唱戏?”
然而谢如渐的身影却没有出现在楚灵崖身边,楚灵崖疑惑地看了一圈四周,竟然哪儿都没有谢如渐。
楚灵崖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身边拥挤起来。那些原本拥挤在一起看戏的“观众”不知什么时候都围拢到了他身边来,端着一团黑气的脸孔,将他团团包围。
“抱歉,能让一让吗?”楚灵崖不得不问。
那些“观众”自然不会回答,倒是不知何时静下来的舞台上传来一声娇笑。
香风扑面,楚灵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演阎婆惜的女人已经袅袅婷婷地转到了他身前。楚灵崖见她巧笑倩兮看着自己,一时有些懵逼,不过还是客客气气道:“您好,我是骚灵新来的网管兼保安兼保洁,是如……是谢老板带我进来的,但是我们好像不小心走散了,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阎婆惜也不开口讲话,只是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楚灵崖,看着看着,她脸上的五官便开始游走变形,女人脸上的皮肤裂开,露出血红色的肌肉,肌肉一条一条地挂了下来,白生生的蛆虫冒出,在那堆碎肉里爬来爬去,她漂亮的眼睛还在,但是因为少了眼睑,此时看起来就是两个凸起在外面的眼球,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自己就有生命,甚至可以一个眼球看左,一个眼球看右。
“女士?”见女人不回答,楚灵崖只是疑惑地又喊了一声。
女人似乎也愣了一下,过了会儿,伸出焦黑的手指,缓缓指向戏院大门的方向。
“谢谢您。”楚灵崖赶紧道谢,“哦,对了……”他伸手从自己抱着的大口袋里翻翻拣拣了一会,找到一个礼盒拿了出来。
“一点小礼物,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楚灵崖说着,将礼盒礼貌地递了过去。
两个眼球终于统一了方向,看向那个礼盒,但是并没有动作,女人似乎在迟疑。
楚灵崖忙道:“不用客气,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我看您好像挺喜欢花香味的胭脂,这是D家本季新款花舞甜心香水,您可以试试看。”
“你闻得到我的胭脂香?”女人终于开了口,像是野兽一般粗哑的声音从她缺了唇瓣的牙齿间吐出,更可怕的是,随着说话的动作,她的舌头上竟然有红色的火焰从上面滚落,掉在地上便发出“嘶嘶”的声音,绽出一朵朵的火星。
“嗯,很明显。”楚灵崖说,他把礼盒放到女人伸出来的手里,“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会儿必须得去找谢老板了,不然怕惹他不开心,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拜访您。”他说着冲女人笑着颔首,然后转身离开。这一次,黑影“观众”们并没有拦他。
楚灵崖从大门离开后,戏院大门旁的阴影里才浮现出一个影子,赫然正是刚才在台上的宋江,“宋江”手里拿着雪亮的长匕首,似乎本来是打算在楚灵崖离开的时候袭击他的,只是最后并没有出手。
包装盒被撕开的声音传来,跟着是“PIPI”两声喷洒香氛的声音,“阎婆惜”嗅着空气中的芬芳,她的样子也慢慢由仿佛被大火烧焦的样子变回了刚才台上的俏丽花旦,只有她的左半边脸上还留着被大火炙烧过的痕迹。女人眯起眼睛,似乎对这香味很满意,她轻轻挥了下手,“宋江”和“观众”都消失在了空气中,此地只余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戏楼。
……
谢如渐踏水而行,这片水域并没有水灯,加上水质清澈,能把下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累累的白骨堆积在水底,形成了高低起伏的河床,在水面之下,银色的像是水蛇一样的东西成群结队地游动,时不时翻个身,发出一点儿声响,银色的鳞片反射出诡异的光芒。
谢如渐走了一阵,来到了大槐树跟前。
往回看,远处仍然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影壁,影壁背后则是空空荡荡的开阔湖面,原来谢如渐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入到影壁上裂开的光门中。
“喵~”白虎撒娇般地叫了一声,抬头用一双漂亮的猫儿眼看谢如渐。
水体到了槐树这里终于有了区别,透明清澈的湖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深的泥沼,大槐树便扎根在这片泥沼之中,从不知多深的水底拔地而起,向着无限苍穹之上延伸。此时的这棵树要远比现实中的高大,近前看去,就仿佛是一座小小的孤岛。
“你在这里看着。”谢如渐说,白虎便“喵”地应了,老老实实揣个小手趴在地上。
泥沼应该是不能载人的。
谢如渐踏出一步,从清澈的水面上到了泥沼上,然而那些沼泥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下陷,它们就像是坚实的泥地一样承载了他的重量。
谢如渐穿过泥沼,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槐树下方。
一位老人正坐在树下的小凳子上,面前摆着一口锅,锅的下方是红色的火焰。她好像正在烧煮什么,盖着盖子的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翻滚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从锅里传了出来。老人将盖子掀开一角,凑过去看了看,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勺伸进去搅了搅,最后拿出一个小碗,盛了几勺递给谢如渐。
“小谢来了啊,”她说,“来,喝汤。”
老人的年纪应该很大了,一头银发,满脸皱纹,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偏偏只有伸出来的那只手,皓腕如雪,玉指葱葱,简直像是豆蔻少女的手。
谢如渐看都没看那只粗瓷碗,直接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槐婆婆,找您问个事。”
被直接无视的槐婆婆并没有发火,只是笑着将那碗汤放到了一旁低矮的小桌上。
“什么事啊,婆婆年纪大了,未必能帮得上你。”
谢如渐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日里才给净慈寺方丈看过的护身符推了过去:“您看看。”
槐婆婆还真是看看,甚至没有伸手拿起来。
“这是从一个修行者身上取下来的,她在十七年里陆陆续续将自己的寿数偷渡给了阳寿已尽的外孙女,本人则以活尸的方式昼伏夜出,从而躲避天道监测,这枚护身符将她的肉身修为烧了个干净,也把她的尘世因果直接斩断。”
槐婆婆说:“这是净慈寺的护身符形制。”
谢如渐说:“是,我白日里去净慈寺见了慧深和尚,他当着我的面查证了情况,有一位张姓居士,常年在净慈寺当义工,卖出护身符当日,此人在净慈寺替妻子办断七法事,结果有人顶了他妻子的身份在法物流通处将这枚护身符卖给了当事人。事后,我去法物流通处查看过,没找到任何痕迹。当日值守法物流通处的人也自供没有看到冒名顶替者,但在日间他曾因为腹泻暂离过岗位,估计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顶了班,至于账簿里,这枚护身符本身及其购买善款都没有留下痕迹。”换言之,这是一件多出来的东西。
槐婆婆说:“看来净慈寺的管理有些混乱。”
谢如渐看向槐婆婆:“您就没有别的要说的?”
槐婆婆将粗瓷碗拿起,放了一会儿,那碗里的汤已经凉了。雪白的一碗汤,看起来像是猪骨鸡架之类熬成,不过放冷了面上结了一层油花,就不是很赏心悦目了。
槐婆婆将汤碗向下倾斜,那汤就像是什么活物一般,一开始扒着碗底不动,直到槐婆婆说了声“去”,那里头的东西突然就跳了出来,跟一团光一样落入了槐树底下,只不过是刹那间便被泥沼所吸收了。一阵风吹过,槐树的叶子相碰,发出了“沙沙”声响,似是人在咀嚼回味。
谢如渐默默看着槐婆婆做完这一切,判断她的确不会再说什么了,于是站起身来。
“告辞了。”
“小谢,”槐婆婆却喊住他,“你刚刚是不是带了生人进来?”
谢如渐看着老人,老人也看着他,然后他摇摇头:“没有,只有我和白虎。”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呢?”
谢如渐的脚步顿了顿:“符送您了。”说完,他便直接走了。
老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光再次看向桌上。即便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仍然可以看到有一点黑红色的光芒时隐时现在那些残片中。
槐婆婆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袋焦黑的碎片。她用两根手指捏着塑料袋拿到近前又看了一阵,随后将之极为嫌弃地全倒到了槐树底部的泥沼里。泥沼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将那些碎片全部吞吃下去,但是不像刚才那碗汤,伴随着“噗”的一声,它又更快地将那些碎片全吐了出来。
槐婆婆一伸手,那些碎片便又回到了她手里。
“连你都不吃啊。”槐婆婆轻声感叹道,“那还真是麻烦了。”
捏白虎的小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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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复仇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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