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发飞了十来个小时后,陆铭昕和李衡抵达戴高乐机场。此时已是清晨,只见皮革长椅配上黄铜立柱,地面铺设绿色的地毯,整体氛围迷人而优雅。
李衡正要往行李转盘发方向走,然而陆铭昕轻轻拉了一下李衡衣角:“不用,已经让人取了。”
李衡有些困惑,但还是回身跟上陆铭昕,一辆接驳车停在身侧,随后将两人送到贵宾楼。
贵宾楼内,李衡和陆铭昕的箱子都被推车送到了等候室,两个人在贵宾室休息,地勤以近乎仪式感的礼貌递上传统法式点心与新鲜果汁。过了十来分钟,有人推门而入,门口处站着两个人,一个金发碧眼,一个棕发戴墨镜。
戴墨镜的女人见到陆铭昕兴奋不已,进房间大喊:“启明星!”
陆铭昕笑着取下女人的墨镜,两个人不一会就打闹起来。
“叶彩垣,你嗓门还是这么大。”
“谁叫你这么久了一直不出来找我玩?你怎么坐普通航班过来的,没申请到私人航线啊?”
“太想你了,等不到申请就飞过来了。”
闻言,被叫做叶彩垣的人豪爽大笑几声,拍着陆铭昕肩头:“骗人,刚刚我进来时候还有人和我确认一会去利摩日的Jetfly呢。”
陆铭昕耸肩,一笑而过。
来回说上几句,这下叶彩垣注意到陆铭昕身后站着的李衡。
李衡今天身穿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穿着方才从飞机上下来才换的白色平底鞋,素面朝天却为整张脸更添几分记忆点。
她皮肤白净,面部五官清晰,左眼眼尾带着一颗泪痣。眉毛不算高,略微有点眉压眼,不笑的时候就是扑克脸,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彩垣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对方的身份,后退了一步。
不等叶彩垣开口询问,陆铭昕就略微侧身向她引荐李衡:“这位是李衡,我公司的副总,这次她和我一起谈生意。”
“阿衡,这是我朋友叶彩垣,她在法国利摩日留学。”
两人握手寒暄后,叶彩垣回头带过来方才站在一旁的女孩。
柔软的金发和白里透红的脸庞,这女孩略微有些害羞,只用英语介绍了下自己,说自己叫Lisa。叶彩垣却在旁边加上一句:“Elle est ma fiancée.”(她是我未婚妻)
Lisa方才还白皙的脸蛋现在变得红扑扑,前面李衡没听懂,然而未婚妻的外文单词发音倒是全球通用,陆铭昕笑着回复:“Félicitations à vous deux !”(祝贺你们!)
李衡也礼貌地给上“Congratulations.”,Lisa听到祝贺,显然还没有完全习惯,泪眼汪汪地抱住叶彩垣,两个人用法语叽叽喳喳说起情话。
叶彩垣是自来熟,这就和李衡介绍上自己:“我本来在利摩日念书的,今年毕业。这两天陪Lisa回家见下母父,顺便说一下我们打算结婚的事情。谁知道你们来得这么巧,刚好一起顺路去利摩日吧!”
“Lisa她呀特别可爱,我们其实打算在巴黎办婚礼……”
Lisa虽然听不懂全部,却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恋人说个不停,Lisa来Lisa去的,于是她上手捂住叶彩垣的嘴巴,小情侣言语打闹一番,最终叶彩垣抱住Lisa小声哄了起来。
李衡无意中和陆铭昕对上视线,陆铭昕略微靠她近了些,低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你朋友……很好,她们看起来很幸福。”
李衡没说谎,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这不是说年龄,而是说心态。她没办法想象自己和自己的同性恋人在街上漫步,两个人这样嬉笑打闹。
大学以后,她几乎没谈过恋爱。即使被追求,她也总觉得工作忙碌,几乎没办法陪伴对方,在一起也是互相耽误。
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母亲就病倒了,因常年的劳作和浸泡,关节全部都肿大起来,查出来是类风湿性关节炎。
李衡又是家中独女,父亲早年开货车过劳去世,她只能咬咬牙在大城市奋斗,不停加班,最终转正,用积攒下来的工资填补上医药费。
所幸两周后母亲出院,姨妈还可以在家里帮忙照顾母亲。
就在事业略有起色的时候,姨妈却说起来母亲总是会低热、浑身乏力,最重要的是膝关节又开始肿大起来。
工作几年李衡终于有钱买机票回家了,回去后,她陪着母亲上上下下,在医院不停做检查,最终医生看了所有的ct,得出结核性关节炎的诊断。
李衡把母亲接到自己工作的城市,攒下的积蓄全部投入手术和后续用药。
只要一攒了钱就全部拿出来,抗结核药物需要长期服用,在出现耐药性之后,并发症也找上门来,母亲又不得不再度入院。
一有钱就全部交到医院的日子,李衡过了两年。
公司背靠陆氏集团,发展壮大,mentor要李衡和自己一起去新加坡加入项目,李衡本想拒绝,却在医院思索的时候被母亲看出来了。
母亲还在病床上抱住自己,说一切都会没事的,这样的机会好难得。乖崽,你去吧,妈妈没事的。
直到姨妈的电话打过来,说是母亲病危,现在姨妈已经帮忙签字,进去手术了。
李衡买了最近的航班赶回去,西装都来不及换下,马不停蹄赶到,却还是迟了。
那天李衡从医院出来,阳光很好,一切都如常。
可是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她专门请了年假,回家乡处理一切材料,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不得不重复一遍“我妈妈去世了。”
偶尔,在窗口处的工作人员没听清,李衡又只能再重复一遍:“我妈妈去世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又跑了多少地方。这好像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一直说、一直说,就会彻底习惯和麻木。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拼了命地工作,从不让自己闲下来,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地继续,就是为了让自己没空回忆,这样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如今到了陆铭昕身边,短短半个月,却像是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她有了大把的时间来思考,母亲的面容、大学的过往再度清晰起来。
曾经李衡也想过,假如某一天自己有了恋人,就可以带着她到妈妈面前介绍给妈妈,自豪地说:“妈妈,这是我的女朋友。”
就像今天叶彩垣这么自豪,这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然后说不定自己也会和女友一起羞红了脸,就这么在妈妈面前打闹,但如今都不可能了。
“你也会这么幸福的。”
李衡被这回复拉出回忆,她转头看向方才说话的人,陆铭昕眼神认真而笃定:“你会幸福的,阿衡,你是很好的人。”
李衡本下意识想要反驳,说上几句“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多谢陆总”之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被面前这个女人溢满真诚、炽热无比的眼神所灼伤,只好回以缄默。
地勤恰好在此时敲门,进门告知可以登机,随后又跟上几个侍者推行李。四人就这么跟着地勤走过专用通道后乘车前往停机坪。
安检极快,只是再确认了护照,随后就在舱口空乘的欢迎下进入飞机内部,舱内有着六座真皮座椅,递上铺陈着地毯,鞋底踩上去安静又舒适。
落座后空姐递上饮品和点心,其中一位在和陆铭昕确认起降细节。
李衡拿出电脑,确认此次行程需要的文件,陆铭昕在出行前告知她,这次来法国利摩日,是要拜访一位珐琅工艺的传承人——容华。
她早年家中有搪瓷厂,还开发了另外的珐琅生产线。却因为别的厂做担保而导致资金链断裂,最终将全部身家卖出后补给员工薪水,举债倒闭。
这样的人,应该很难找到,难道是陆铭昕从前的朋友吗?
“小李,你们这次过来是要谈什么生意啊?”叶彩垣边问,边为Lisa递水。
李衡摸不准对方的意图,于是只说一半:“陆总品味极好,一直在为公司生产线费心。这次过来,是想拜访一位可能的生意伙伴……”
“那你们来利摩日来对了,那边不缺大师。”叶彩垣说完,Lisa就有些好奇,看着李衡问道:“?tes-vous un couple ? Elle vous regarde différemment.”(你们是一对吗?她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
叶彩垣在中间充当翻译,听完后李衡心跳声越来越大,却强装镇定,下意识用英语否认。
Lisa也换成英语,向她道歉:“I'm sorry, I misunderstood. You guys really do look good together.”(我误会了,你们看起来真的很般配)
般配吗?李衡笑着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空乘已经从陆铭昕处离开,陆续为客人送上毯子。
陆铭昕和小情侣聊起天,李衡继续处理工作,她准备了一些新闻报道,打算在去的路上看完。
并且列出了利摩日的几家工厂,到时候陆铭昕提起来就可以去逛逛。
然而她的心神动荡,却难掩方才一瞬的慌乱,自己和陆铭昕般配吗?
陆铭昕的眼神确实太明显了,她简直就像是一个手里握着金币的孩子,每一次看向李衡的时候,这个秘密都昭然若揭。
可是陆铭昕并没有主动表达过任何心思,万一她只是对自己满怀感激呢?又或者,自己会错意了?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是禁止的。李衡脑子越发混乱,却又在一团乱麻中回忆起陆周执的话,只好紧急将脑中的内容全部按下暂停键。
恰好开始上餐,四人又闲聊片刻。
用餐结束后李衡点开电脑网页《彩垣无声:容华珐琅的最后一代——容华专访》缓慢浏览着这篇报道,报道很详尽。
大致回忆了珐琅工艺传承和彩华搪瓷厂的兴衰,还说到因为家中不想让女孩传承技艺,容华尽力争取。容华有个很粘自己的女儿,自小就不怕火,还喜欢做饰品。
飞机轻轻震动,空姐过来提醒李衡收起电脑,快要落地了。李衡只得加快速度,却在结尾处看到一段编者注:
“据本刊了解,容华女士目前已在法国和自己的女儿叶彩垣定居,当初不怕火的小女孩如今已成年,正在ENSAD Limoges学习珐琅工艺,女承母业。”
非法语专业,只学过一点法语,有错可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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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彩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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