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监察御史

“大、大人!您不是明日才到吗?”

赵德璋踉跄的从地上爬起,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扶正歪斜的乌纱帽,连滚带爬地跪伏在地,官袍下摆沾满了尘土。那张肥腻的面庞此刻惨白如纸,下巴上的胡须不住颤抖,活像只受惊的山羊。

“怎么?本官何时到,还需向你禀报不成?”

监察御史连眼角余光都未施舍给他,玄色官靴踏过堂前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赵德璋的袍角。

阳光下,官袍上绣着的獬豸图案泛着冷光,那传说中的神兽双目圆睁,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噬咬奸邪。

堂上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在他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还不快放开先生!”

这一声厉喝如晴天霹雳,惊得堂上梁尘簌簌落下。

几个按着哑巴医生的衙役如触电般松开手,其中两个胆小的竟直接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

赵德璋此刻终于回过味来,拖着崴了的腿一瘸一拐地搬来那把黄花梨木椅,用袖子拼命擦拭椅面,连夹缝里的灰尘都不放过。

“先生请坐,先生请坐!”

他脸上堆出的谄笑将皱纹挤成沟壑,后颈的冷汗却已浸透了官服的领口。

堂外槐树上,几只麻雀被这番动静惊飞,扑棱棱地掠过屋檐。

“您大人有大量……”赵德璋扑通跪在哑巴医生脚边,额头将青砖磕得咚咚作响,

“小人方才被猪油蒙了心,求高人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他说话时嘴角泛着白沫,活像条搁浅的鱼。

那师爷更是个伶俐的,早已沏好上等的雨前龙井,佝偻着腰将茶盏捧到御史与助手面前。

他双手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汤晃出杯沿,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都未察觉。

哑巴郎中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望向身旁背着药箱的助手。

见他示意,助手立刻会意,从箱中取出松烟墨与宣纸,在衙役搬来的小几上铺开。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狼毫在纸上沙沙游走,墨迹如行云流水:

“先隔离阿福!详查其近日接触者,皆需隔离。稍后我亲自为他们接种。”

“今日尚有百余百姓等着接种,现下可否放行?衙门里诸位也请随后到接种处来。”

那御史修接过宣纸一看,撩袍转身,惊堂木在公案上炸开一声雷:

“来人!速送先生回……”话到一半突然改口,“且慢!还是去将先生所有助手请来!”

他指着衙门前那对石狮子之间的空地,“自今日起就在此处设诊!衙门口乃全县中枢,最便百姓往来。”

哑巴医生轻轻颔首,发间那支朴素的白玉木簪随动作滑落一缕青丝。

沈砚修已大步踏上公堂,腰间玉带碰撞出清越声响。惊堂木再次震醒满堂呆立之人:

“本官沈砚修,奉圣命巡察江东三省十路五十州!”他抽出怀中黄绢圣旨当空一展,明黄色的绸缎在晨光中猎猎作响,

“魏县灾疫横行,本官微服查访月余。”话音忽转温和,指向堂下的哑巴医生,“途经广成时,幸得这位先生为随行众人诊治……”

堂外围观的百姓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个拄拐的老汉颤巍巍地往前挤了挤,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是活菩萨!是救了我孙儿的活菩萨啊!”

“如今自魏县归来,五十余人无一染疾!”沈砚修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利剑出鞘,

“本官正欲请先生传授防疫之法,你这狗官倒好!”他抓起案上签筒重重砸下,竹签如雨点般溅落在赵德璋脚边,

“若今日先生有半分闪失,便是千百条人命!把你九族填进去都抵不起!”

赵德璋平日作威作福的官威早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像条丧家之犬般抖着身子凑上前去。

沈砚修忽然觉得袖口一沉——竟是个沉甸甸的织锦钱袋滑入袖中。

那钱袋上用金线绣着“财源广进”四字,针脚细密,显然是出自最好的绣娘之手。

“大人一路辛苦……”赵德璋挤着老鼠须谄笑,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怒极反笑的“好”字。

沈砚修高举钱袋示众,阳光下碎银的反光刺痛了围观百姓的眼睛:“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行贿朝廷命官!”

他将钱袋掷于地上,碎银滚出时叮当声中混着赵德璋膝盖砸地的闷响。

“二十杖!现在就行刑!”沈砚修的手气的微微发抖!

衙役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抗。两个膀大腰圆的差役将赵德璋按在刑凳上,褪去下裳时露出白花花的皮肉。

水火棍砸在臀腿上的闷响与惨叫交织,血腥味渐渐弥漫公堂。

打到第十棍时,赵德璋的嚎叫已不似人声,像极了年关宰杀的年猪。

哑巴医生不忍地别过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她的助手默默递上一方素帕,上面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花。

医生接过帕子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打到第十五杖时,赵德璋终于杀猪般嚎叫:“我招!是杏林堂!城东杏林堂指使的!”

他涕泪横流,汗水将鬓角浸得透湿,“他们说……说活菩萨断了他们财路啊大人!他们给了五百两银子……就、就藏在我卧房踏床的暗格里……”

“早这般痛快多好。”沈砚修冷笑摆手,示意差役停杖。

赵德璋的臀部已是血肉模糊,猩红的血水顺着刑凳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汪小小的血潭。

“押入大牢候审!”他转头对哑巴医生拱手时,语气已温和如春风拂柳:“让先生见笑了。还望先生念在百姓面上,莫因这腌臜货色误了防疫大事。”

此时衙役已引着助手与候诊人群来到衙门前。

人群中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有搀扶老人的少年,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乞丐。他们原本畏缩在墙角,此刻见官差态度恭敬,才敢慢慢围拢过来。

沈砚修大步流星走出衙门,朝阳为他玄色官袍镀上金边。他抬手示意百姓安静,声如洪钟:

“诸位广成父老!本官奉皇命巡察江东,今日起神医每日在此接诊!”

他指着身后高悬的匾额,“凡需接种牛痘者,可传告亲族里社,速来受种”

他忽然抄起鼓架上鼓槌,在那鼓上连擂三下,鼓声如雷,震得檐下麻雀四散惊飞,“本官与黎民百姓,共渡时艰!”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有个总角小儿挣脱母亲的手,跑到哑巴医生跟前扑通跪下,脆生生地喊道:“谢谢活菩萨!”医生连忙扶起孩子,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

哑巴医生已静静坐在新支起的诊桌前。晨光透过他身后“清正廉明”的牌匾,将纤细的身影斜斜映在青石板上。

她打开药箱的动作惊飞了最后一只檐下麻雀,青铜针具与瓷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助手熟练地支起一面素白布幡,此时上面却写着“防疫接种”四个大字,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写好的。

排队的人群如春潮般涌来,却在诊桌前自发地保持秩序。有个穿补丁衣裳的老妪从怀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炊饼,悄悄放在药箱旁。

沈砚修负手立于廊下,看着这井然有序的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医生的手腕在施针时稳如磐石,银针在郎中指间翻飞,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弧线。

每个接种完的百姓都会向她深深作揖,而他总是回以恬静的浅笑。

堂前的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微风拂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

一只蜻蜓停在药箱的铜锁上,透明的翅膀轻轻颤动。在这灾疫横行的时节,这方小小的衙门前,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夜色渐深,德医馆后堂的烛火轻轻摇曳。苏秦夜,沈砚修和那白日堂上的助手三人对坐,那助手不是别人,正是包打听。

他与沈砚修乃是同窗好友,数十日前,沈砚修途径广成,突然收到白墨卿邀约,邀请他前来哑巴郎中处接种,并引荐沈砚修与苏秦夜相识,而苏秦夜,自然是那哑巴郎中。

这些天包打听都住在德医馆的客房,以便与苏秦夜互相照应,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不少,苏秦夜也得知包打听的原名叫白墨卿。

桌上摆着的菜肴比往日丰盛许多,沈砚修带来的醉仙楼烧鸡泛着诱人的油光,几碟时令小菜青翠欲滴,一壶温酒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苏小姐,这些天真是辛苦了。”沈砚修举杯致意,官袍袖口隐约可见墨渍。

苏秦夜放下竹筷,指尖还沾着些许油光:“御史大人日夜奔波才是真辛苦,不知魏县情况可有好转?”

提及魏县,沈砚修握杯的手指微微发白。烛光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魏县如今……”

他喉结滚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十室九空,尸骸遍地。若这接种之法能早上半月……”

“沈兄,”白墨卿适时夹起一筷青菜,温声劝慰,“如今总算有了转机。苏小姐愿将种苗公之于众,这场大疫定能遏制。”

说话间,他瞥见苏秦夜正偷偷伸手去够鸡腿。

“当年太学一别,未想竟在广成重逢。”沈砚修摇头苦笑,“以白兄之才,入朝为官必能大展宏图,何苦屈居于此?”

白墨卿朗声大笑,顺手拍开苏秦夜偷摸酒壶的手:“人各有志。官场沉浮,倒不如市井逍遥。”

“若非途经广成收到白兄书信,险些错过苏神医。”沈砚修起身拱手,“时辰不早,下官还要赶回衙门处理公文。周边几县的防疫事宜,还望苏小姐多费心。”

待沈砚修的官靴声消失在夜色中,白墨卿立即瘫在椅背上:“瞧见没?这就是当官的下场,三更半夜还要回去批阅文书!”

“白墨卿!”苏秦夜终于放开手脚,左右手各抓着一个鸡腿,“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是应该‘达则兼济天下’吗?”

“哈!”白墨卿瞪大眼睛,看着她油光发亮的嘴角,“某些人白日里装得端庄贤淑,这会儿倒像饿了三日的野猫!”

“你懂什么!”苏秦夜含糊不清地嘟囔,腮帮子鼓得老高,“本来能靠种痘时顺便卖药大赚一笔,偏你不让我卖药……”

她突然护住剩下的半只烧鸡,“这个没你的份了,我和半夏明日还要吃呢!”

“你……”白墨卿气结,伸手就要抢夺,“姑奶奶,你要是又种痘又卖药,那全县药铺都没生意做了,不都得找你麻烦啊!到时候可不是杏林堂一家给你使绊子了!”

苏秦夜灵活地转身,油乎乎的手指在衣襟上蹭了蹭:“那也不行!这可是沈大人特意从醉仙楼带来的!我劳苦功高,我弟弟年幼长身体,你还是吃菜吧,下火,对身体好...”

白墨卿哑然,辩才无碍的他居然一时反驳不了,只得作罢,默默吃菜。

然而,一会儿,一只鸡翅被丢进他的碗里 “这是你这两天当助手的工钱啊,到时候别再找我要钱了啊。”

白墨卿抬头,却只看见少女的眼眸璀璨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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