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在银河系中游荡的第四天,凤凰被允许可以下地进行复健。

这几天没有一个活人出现在他面前,湛卢总是循序渐进的给他提供食物和药物的量,但从不“建议”他离开医疗舱内。

“这会影响您正常的康复进程。”湛卢总是笑眯眯的阻止他。最后总会在离开时微笑着给他注射一管保证“对您无害”的助眠药物,待他继续昏睡后再轻轻合上那层该死的舱门。

骗鬼吧,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金贵到无法自理。

是Lyn不想让他自由。

封闭的医疗舱,灯光会自动随昼夜流逝调节亮度。湛卢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黄昏时辰出现在准时醒来的凤凰面前,然后嘘寒问暖的问候一阵。

至于凤凰要问他关于周晖的去向之类的问题时,他一律以温和的态度拒绝回答。

“他很好,我的先生。”

但凤凰没有放弃追问,他没有选择问自己在哪儿或他们是谁、要去哪儿这样注定无解的问题,而是坚持每日一问“周晖在哪里?”。湛卢也每天兢兢业业态度良好的拒不配合。

不过凤凰倒是不急,周晖是他们与他之间唯一的关系纽带,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周晖而互相摊牌。

这天,湛卢出现时,手上再也没有握着熟悉的针管。凤凰似有预感,澄清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刚醒来的困倦,紧盯着向他靠近的湛卢。

“先生,恭喜您,您的身体除了个别后遗症已经完全恢复了。今天是您本次星际旅行的第四天,您在昏迷第二天时我们已经飞离了太阳系,预计将在今日下午一时许正式离开银河系。今天您可以尝试着下地行走了,您想去最后看一眼您的故乡吗?说实话,这里的银河风景很美。”

“你是机器人,也知道美丑之分吗?”凤凰没有直接回答湛卢的问题,而是漫不经心的同这个人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工智能闲聊着。

湛卢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答凤凰的问题,而是沉默着思索了一阵,开口道:“美丑在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下的公共认知是变化的,在个体认知中也是不同的。多数情况下,人的审美是以自身性格及经验堆积下积累出来的,具有从众性与独立性。超人工智能有独立的计算思考体系,但同时大部分时间要听从于主人的内心需求,且还受到大众公知的影响。”湛卢停了下来,直视着凤凰锐利的双眼继续叙述,“总的来说,作为一个非人个体,我很抱歉无法给您一个最直观的审美描述,但大多数情况下,我会给主人提供出最契合他的身心需求,如果他需要的话。”

凤凰认真的思考着湛卢的答案,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某刻,他情不自禁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喜欢什么?”

湛卢碧绿色的眼睛忽然变得柔和起来,那一刻他像是有了人类的情感一样。

他的眼神放得很空很空,像是沉浸在了过去的某些难忘的岁月里。

然而,美丽的波痕最终还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收起涟漪,静静地消失,他又重新恢复了系统设置的绝对客观和忠诚。

“对不起先生,虽然您现在拥有我的使用权,但关于我历任主人的喜好已被设置为加密文件,很抱歉您暂时无权限打开。”

凤凰耸耸肩,没有在意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转而起身很有兴趣地打量了下这几天他一直被囚困着的地方,与医疗舱逼厄狭小的空间不同。舱外,是宽大舒适的明亮空间。正对精密狭窄的医疗舱的,是嵌进墙壁的一张长长的操作台,上面堆满了被翻得杂乱无章的各种药品针管,与湛卢全身上下严谨到头发丝的行为作风大相径庭。如果这不是在太空,凤凰都要以为这是个临时贩毒窝点了。

这手笔,非是个活人办不到。

“有人来过了?”连续几天的卧床,突然站起来,凤凰感到一阵眩晕,手下意识的就去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正无力的快要倒下去时,湛卢瞬息间善解人意的移动到他身边稳稳的扶住了这只苍白的手。

湛卢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那六百万第一星系币一克的昂贵造价造出来的听觉系统就像失灵了一样,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个问题。而此时,即使他回答,凤凰也无暇顾及了。

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凤凰血难得,同样也不好养回。那天他失血过多精元耗尽,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高科技竟能修复好他的内丹。但不出意外的话,身为九天十地唯一一只凤凰,他在其他星球乃至星系中同样难觅同类。

能量可以补,想给他输上凤凰血怕也是爱莫能助。

湛卢看着自己搀扶着的青年,大量失血和长时间卧床带来的影响即使补足了营养也无法完全消除。凤凰以前没有注射过第八星系的特效剂,该药剂声称在补血生气这方面比最高等级的医疗舱还高效。奈何湛卢也不怎么了解地球的“上古神兽”对什么药物成分过敏,就没敢轻易用药。

一万年的持续氧化没有在这只凤凰身上留下过多痕迹,他虽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握,但绝不衰老。

无论是地球上的年龄还是用星际的标准时间独立纪年法来算,凤凰的实际年龄都远远超出了他这具年轻的皮囊。

地球,与数万年前八大星系祖先生活的母星实在是在各方面都高度重合。如果说地球人目前的发展程度是八大星系人口中的“远古时代”的话,那么同样存在于他们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中的凤凰,就应该是“远古中的远古生物”才对。

地球上的人类总是自夸他们的家园是宇宙中各种巧合促成的千万分之一的奇迹。然而,经历过无数席卷星际的大型疫病、战争的“名剑”湛卢,却对这些巧合,尤其是对发生在自家主人突然凭空出现的伴侣身上的巧合不得不感到忧心忡忡。

因为凤凰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合“造物主”的胃口了,雌雄同体,繁殖率高;长寿,符合传说形象,易受到人类的崇拜;精神力强悍,生存率高;最令人揣测也最隐秘的一点——鸟类,是不惧百年来在星系与星系间肆虐可怖、代表着“死神的镰刀”的彩虹病毒及其变种的。

新星历276年,那时还是一片落后面貌、满地蛮荒的启明星银河城里,一个名叫安吉拉的六岁女孩在从未靠近过重点防疫区域、从未离开过自己家的情况下,确认感染了变种的彩虹病毒。疫情随即大面积扩散失控。同年,伟大的林静恒统帅与陆必行总长与白银第九卫正式独立于沃托之外。那年,也被称为独立元年。

十二年过去,当年引发巨大恐慌的疫情早已平息,第八星系内人人敬仰信任的陆总长却与这种可怕的病毒被迫曝光出了紧密的联系。臭名昭著的女娲计划,也首次曝光在全体公众的视野中。一年后,陆总长本人的嫌疑被完全洗清,但在公众的重重疑虑下,新成立的各个独立星系政府与各类民间组织或个人对于女娲计划的追查和探寻从未停止。

独立22年,由新任第八星系总长约珂亲自密授的特别调查委员会宣布在位于第七、八星系交界区的女娲计划实验室旧址里发现了大量不同种哺乳动物的尸体,由于实验室飞船废弃、培养舱外壳的破碎,所有遗骸全部因长期曝光在宇宙射线和恒星辐射下而高度腐烂灰质化。经过提取灰质残余成分分析发现,女娲计划后期大部分实验品为鸟类。

独立27年,著名鸟类研究学者佩德罗冒着随时被传染新型变种彩虹病毒的巨大危险,经过五年的不断试验和记录分析,最终得出一个震惊全星际的物理概念模型。在不草草下任何结论的情况下,人们从各个作比较的数据曲线、和实验记录音频中轻易的窥知——鸟类,对于变异到任意时期的彩虹病毒都具有先天应对的抗体和特异性免疫反应。某些鸟类,譬如麻雀,虽然自身不惧病毒,但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气溶胶传播病毒,其传播范围之广,散入人群中危害之大,令人发指。

独立28年,迫于舆论压力,官方向公众作出了将持续跟进关于鸟类与彩虹病毒变种关系研究的承诺,后制造了许多空有噱头和舆论效应的其他“秘闻”诸如“陆必行为什么在连任十年后激流勇退之林静恒把持军部到底谁是执政者”以求掩盖隐藏这项计划,直到这些莫须有的言论所引发的各家争论与内斗连续霸占了好几个月星网头条后,诚恳谦逊的约珂总长再携一贯表情冷漠高冷依旧的林统帅会面于庄重大气的新闻发布会厅向全八大星系澄清双方关系和谐、各司其职毫不逾矩。会后,约珂总长还对林统帅关切的问起了已卸任成为陆校长的陆必行的近况。

独立38年,林静恒与陆必行的爱女陆果从自卫军直属院校提前修满学分毕业,林统帅也正式告老辞职,结束了他长达近六十年的军旅生涯。同年,民众积压了十年对于官方发布的关于彩虹病毒的研究报告只有零星可发布的怨气因为林统帅的离任而猛地喷发了。万般不得已下,思虑良久的新联盟成员们最终向八大星系的公民们公放了一段震惊星野的视频。

原来,当年女娲计划的拥趸者们由于在实验对象和实验条件上争执不断,分为了两派。

守旧派仍然不肯放弃病毒蔓延的旧星系,打着女娲造人重新赋予人类不畏病毒品格的旗号,在第七、八星系大肆抓捕买卖贫民窟幼儿用来当实验的主要对象。这是人们早已熟知的罪恶行当。

而处在他们另一边的维新派则隐匿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他们的设想在当时乃至数十年后依然显得异想天开。在调查委员会公布的视频中,唯一一个发现的维新派小型实验舱中,人们能够看到保存完好的一个个培养舱里,本该自由飞翔在天空的鸟儿,永恒的困在了因断电而慢慢变质的化学试剂中。

这帮无可救药的疯子妄想再创一个能够替代饱受病毒凌虐、满目疮痍的八大星系的崭新文明。

消息一经公布,整个星际的人们都在嘲笑着这些法外狂徒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在军方这儿,维新派的实验因那个小小的实验舱,成为了一桩漫长的悬案。

他们没有告诉轻蔑的人群,这段录像,发自域外航行执行穿越虫洞任务的薄荷上校。

关于那天的事,她向还在任的林静恒发誓将永远缄口不提。

独立35年4月2日,她在距离玫瑰之心入口约1400千米的地方干扰了实验舱预设好的自爆装置并实施了打捞。那时舱内设备状况良好,通讯系统机械的播报着:

“1号机、2号机、3号机、4号机已成功渡过虫洞紊乱区,到达预定时空点,丢弃所有实验分点并开启自爆。”

隔着不知多少年的时空长河,远程通讯沙沙的杂音下,传来冰冷而狂热的声音:

“各位,欢迎来到人类的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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