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零点整。
繁华的夜市正值鼎盛,闹市区到处是年轻人的嬉笑怒骂,跟难以消散的热浪滚在一起,混出一片人间烟火气。
转了个弯,沿路前行。
人越来越少,直至街道彻底空旷。
今晚云厚,遮住月光,连星星都甚少露面,夜黑的似乎能滴下几点浓墨。
老街道的路灯年代久远,接触不良时总会冒出“刺啦刺啦”的,仿若苟延残喘般细小的声响,使得路面忽明忽暗。
咔——
一盏灯发出最后的哀嚎,用没入黑暗的方式来宣告自己的钨丝报废。
又灭了一块,街道上仍能使用的路灯所剩无几。
不远处,街角转来两道影子,被残存的光源拉得修长。
九月三日,零点二十三分。
两个人拐入此地,黑色作战靴精准踩上亮光处。
工装裤,统一的紧身背心,敞开穿的黑色短袖外套,胸前口袋都夹了一张纯黑色胸牌,倒扣过来,暗处的花纹一金一银,微微反光。
是两个女人。
她们姿态闲适,偶尔聊天。染着夸张金发的娇小女子甚至画了和穿着完全不符合的精致妆容。水嘟嘟的嘴唇,趋近漫画比例的大眼,漂亮的像是一尊昂贵的瓷娃娃。
在这种对比下,另一位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则显得要随性许多。素颜,马尾,额前碎发遮住了半个眼睛,风一吹,落在半框眼镜里,摩擦皮肤生痒。
她抬手,用小拇指勾出发丝,随意拨开。
如果忽略她们紧绷的肩颈线条,后腰处被撑起的奇怪形状,谁见到大概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对风格迥异,深夜归家的普通朋友而已。
哗——
是风动,划过耳侧。
咔——哒——
两声利落的响动,高个女人立刻转身,迅速掏枪上膛警戒。金发女人同时向后一倚,抬手提起冲锋枪对准空荡荡的街道就是一梭。
砰——
鬼知道她从哪儿掏出个这玩意儿。
“殷姝瑶。”成莉娅的背部被后坐力震得酥麻。她低声警告:“别放空枪。”
“是,Liya。”殷姝瑶声音带笑,盯紧瞄准镜,再次拉动保险栓,“咔哒”声在黑夜中格外明显,“不过……我枪神芭比,可是从来不放空枪的哦。”
成莉娅没有回话。
她的神经高度集中,缓慢地转动枪口,小心翼翼观察周围环境。
数秒后,一枚特制的麻醉子弹经过装有消音器的枪管发射。
不远处,灯光闪烁,依旧空无一物。
“Liya。”殷姝瑶幸灾乐祸地将原话奉还:
“别放空——”
咚——
话音未落,一阵飓风骤起,被掀翻的垃圾箱扑面朝殷姝瑶砸去,金发与卷起的垃圾混杂一团,狂舞飞扬!
“小心1”成莉娅厉喝,反手抓过殷姝瑶的小臂快步撤退。
她胳膊用力一抬,脚尖一转,几乎没给一秒间隙,二人位置速换。成莉娅“砰”“砰”“砰”连开三枪,面前浓雾乍现,瞬间充斥所有视线。
“老娘刚洗的头!”殷姝瑶的金发乱成鸡窝。她很愤怒,即刻转身,半跪端枪,目露凶光:“坏我发者,皆得以命相偿!”
以子弹方向为原点,雾气渐渐呈漩涡式转开,街景徐徐重现。
雾眼中,似有一缕飘飘鬼影。
“祁景市特殊行动支队一组组长成莉娅,夜间例行巡逻。”成莉娅将胸牌翻过来,抬脚缓缓逼进雾眼,“姓名,物种,袭击缘由。”
鬼影怔怔,若不是在夜色中有些泛白,还真叫人难以看见。
“我叫……”它的口中呵出白气,声音极轻。
成莉娅停下步伐,等待下文。
“我叫……”鬼影呢喃重复。
它忽地抬首,双眼犹如黑洞般深不见底。
成莉娅一惊,甚至反应不及,巨大的吸力立刻扯掉她的眼镜。枪械脱手,成莉娅奋起反抗,却是螳臂当车,难以挣扎脱身。
“咻——”
威力极强的子弹破风前行,飞速擦过成莉娅的发梢,在没入雾眼的0.01秒后震出巨大火花,爆破声与白昼同一刻降临,瞬间又消弥。
风停,金发散落,鬼影无踪。殷姝瑶保持跪姿,微微喘气,抬首间露出远比星辰明亮的眼睛。
她嘴角噙笑:“我说了,Liya,枪神芭比,永远不会放空枪。”
成莉娅扯动嘴角,她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才对,可是胳膊的剧痛又让她有些撑不住。
两秒后,她轰然倒地。
九月三日,凌晨,一点十分。
“近日,有关祁景市第十六高级中学高二某班女学生跳楼事件引发了社会的高度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再次成为热点话题,我们节目今天也有幸请来了南洲省的著名心理学教授吴成渝吴教授前来坐客,为我们一同深入剖析这起事件背后所延伸的社会问题所在……”
704的灯光大开,电视机随便放了个频道当背景音,唯一认真的大概只有趴在茶几上的财财。
时予坐在沙发上,好像是在看电视,实际则一直偷偷瞥着隔壁窝在角落玩手机的柏野。
柏野看上去心不在焉,还有些焦急。她的手指不断在同一个界面上反复滑动,却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操作。
直到电话铃响。
柏野没有一秒犹豫,立刻接通,好像等候多时:“祁景市特殊行动支队柏野,请讲。”
她听了一会儿,眉头紧紧蹙起,几次欲言又止。
止不住了,她冷笑一声:“我记得我给你们传达的意思是加强巡逻,记录异常,而不是随便开枪,尽快送死。”
对方又说了什么,柏野起身打断:“我马上到,见面说。”
她关电视,顺手拿起挂钩上的外套,到玄关换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被墙挡住,时予只露出半个脑袋,目光灼灼。
“一起吧。”她想了一下,飞快做了决定,“如果你不困的话。”
时予立刻跟上。
灰色小轿车离开路边,开上大道,驶向祁景市的东南方向。
目的地——平安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院跟别的医院不太一样,平常人就不多,夜里更没什么人来诊,从入口到门诊都相当的冷清。
这还是个私人医院,日常以疗养为主,只有一幢矮矮的门诊楼,长长走廊连接到后面一幢高高的住院部,两侧设置了不同功能检查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设施。
这都不是柏野的目的地。
她穿过住院部的后门,向北走过小花园,到一处被树木挡住大半的小楼门口。
她急着出门,忘带身份卡,只能站在门口跟里面打电话。
对面应该在忙,一连三个都没有接听。
时予犹豫了一下,从口袋中拿出自己刚下山那天办理的身份卡:“我这个可以用吗?”
“当然。”柏野给急糊涂了,都忘了身边还站了个大活人,“这是省厅特别投建的医疗中心,专门给特殊公民使用,只要有身份卡,都能进去。”
时予抬头看。
这栋楼并不比她们住的那栋年轻,看上去颇具年代感,着实算不上“大”的范畴。
不过聊胜于无。
能和人类一起生活的特殊公民大多都是一些精怪妖,纵使它们能够化成人形,也难逃其本体中所可能患上的病症。
还有行动员工作的特殊性,经常会碰到普通医疗手段无法处理的紧急事件,在关键时候也只能托望于特殊职业医生。
因此,他们的存在必不可少。
“滴滴滴”三声响,大门敞开。
里面应该是额外翻修过的,看上去崭新不少。可能是因为深夜,只有走廊惨白的灯光,有点渗人。
柏野按下电梯,带时予走进去。
再开门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暖光的灯光,热闹的大厅。
长翅膀的“人”,说人话的黄鼠狼,狗脸人身的小孩,穿护士服的猴子,什么奇葩东西都有,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时予震惊。
“护士!护士!我要拔针!”
“药房呢?药房在几楼?”
“哎呦!我肚子好疼,有没有过来帮我一下的!我起不来了!”
柏野路过好心搭手,那只眼花的大蜥蜴摇头晃脑地站起来,尖利的爪子摸来摸去,结果把自己的眼镜摸折了。
它“嘶”一声,只能凑到帮它的人面前说谢谢。而后定睛一看,它立刻像被摁到开关一样,发出疯狂尖叫:
“怎么是你!”
它一嗓子险些没把时予送走,同时引来了其它物种的注目。
时间停顿——
鸡飞狗跳。
“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柏副支队长,你也受伤了?哈哈!你也有今天咯咯哒——”
“汪汪汪汪汪!柏副支队长清汤大老爷在上!我最近可没做什么坏事!连邻居挂在阳台的腊肠就在我跟前我也没偷!尝都没尝——您——明——鉴——啊——”
“喵——大胆尿民!本王是不是说过!你若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本王一定用尖锐的爪子挠花你那张脸!挠花——”
真的……好热闹。
时予见柏野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眉眼下压,气场徒然一转,瞬间压迫感十足。
她上前两步,提起大放厥词的橘色胖猫咪,冷声道:“袭击行动员等同于袭警,你是想进社安局的司法中心?还是去看守所里待几天?”
科普结束,她一把把猫悠进怀里,捏着大橘猫的肉垫,逼它露出了“尖锐”的爪子:“呦,这是找到新饭票了?爪子剪得比财财还短,看来这次被骗的人类还挺照顾你的,那怎么大半夜的偷偷摸摸来医院?是又跟谁打架没打过?”
橘猫愤怒炸毛:“屁民!满嘴荒唐!什么被骗!那是小小人类折服于本王威武的光辉,主动供养本王的!还有——本王才没有没打输过!就是来例行身体检查!你……你休要污蔑本王!”
柏野也不说话,继续盯着它的眼睛,直到它身体蜷缩,主动撇开脑袋为止。
放下它,柏野和时予继续向走廊的深处前进。
骂猫儆妖的效果显著。
接下来她的所过之处皆可见各类生物主动向外两步,让出一条宽广大路,生怕沾上她似的。
“还好财财不爱看古装剧。”她满不在乎,小声吐槽。
“财财会说话吗?”时予用同等音量提问。
柏野嗤笑一声:“英国佬,大笨蛋,除了吃,就是睡。”
话音未落,面前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发出一声巨响。一个人影闪现,气势汹汹,吱哇乱叫:“谁!是谁敢抹黑我的女儿!”
柏野真笑出声了,指着突然出现的人对时予说:“瞧,你没见过的新品种,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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