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脚程,灵舟落地。
一日过后,大比正式开始。
范闲受邀,端坐于各大宗主一侧,以便观察在场弟子是否有异状。
如果没有范闲,大比原该延期,但有了范闲,各大宗主便想着主动出击,来一招请君入瓮。
若容笙想要讨回场子,或试探诛邪剑法的底细,势必会暴露更多傀儡,傀儡出现得越多,对修仙界越为有利,他们既可趁机救回弟子,也可将这些弟子作为切入口,探查摄魂术相关事宜。
这是明摆着的阳谋。
范闲承诺过,有他在,可确保无虞。
范闲神识外放,笼盖整个仙盟,目光则落在陈萍萍所在的方向,顿时大吃一惊。
嗯?几乎都是熟人啊。
范闲尚来不及细想,异变陡生。
分散各处的十名弟子同时举起手中剑,剑刃朝向自己脖颈处。
范闲瞳孔一缩,迅速跃至半空,将那十名弟子招来,布下结界,拔剑出鞘,剑气荡至结界边缘,又缓缓消散。
十名弟子随即恢复清明,被范闲以灵气平稳送回地面。
不过瞬息,事已了结。
偌大的比试场,一时鸦雀无声。
范闲落回原处,面色不霁,他被容笙的手段恶心到了。
额上魔纹与双眸空空,都是容笙故意让人察觉傀儡所使的技俩,他如果有心隐藏,大可以做得不露痕迹。
这次暴露的十名弟子,无一例外,都是玄天宗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试探,也是对范闲的挑衅与报复。
无论范闲能否解除危机,人心总是赌不起的。
大比暂停,各大宗主领着那十名弟子入了议事厅,他们邀范闲同去,范闲婉拒了,眼下他更在意陈萍萍身旁那几个人。
到了陈萍萍身前,范闲习惯性安慰了一句,“放心,暂时没事了,”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说,“不介绍一下?”
“哦,”陈萍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我在外历练时结识的朋友。”
“这位是无极宗大师兄,古乐衡。”
——从前扔给范闲一本上乘心法的散修前辈。
“这位是回春宗的弟子,费介。”
——曾替陈萍萍医治过双腿,后来不知为何与其决裂的医修。
范闲与费介接触不多,交谈时间最长的一次,便是费介受陈萍萍所托,给他送信那次,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信上清楚写下了范闲的身世,以及陈萍萍这么多年关于叶轻眉之死与李云潜的不妥之处的调查结果,还有一些缺少凭证的猜测。
“这位是费介的师妹,沈识青。”
——在秘境中救下范闲的医修前辈。
想起那段时日的折磨,范闲面目有些许扭曲。
修仙者最是忌讳心魔,若为心魔所控,便会沦为魔修。魔修在两界之中,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当时沈识青已成魔修,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范闲因她保住一命不假,但也因她的研习而饱受摧残。
说起来,如果不是沈识青拿他做魔气与人共存的研习,范闲也练不成诛邪剑法。
范闲双眼与常人不同,经魔气日夜浸染过,他能看见人体中流窜的魔气,从而斩断傀儡丝。
思及此事,范闲看了一圈在场的弟子,方才他好像还隐隐从地面感受到了魔气的存在,但转瞬即逝,他当时忙于处理傀儡丝,来不及深究,后来再探,却毫无异常。
陈萍萍还在介绍,范闲暂且按下思虑。
“这位是天机宗安宗主的亲传弟子,虞谨言。”
——这位倒是头一回见。
虞谨言往前一步,“范长老,我师尊想见您一面。”
现场一片哗然。
天机宗擅卜算,可窥天机,但天机不可泄露,窥探是要付出代价的,安宗主向来不怎么见人,能找她卜卦的,算的都是大事。
如今她竟主动提出要见范闲?
范闲并不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问道:“何时何地?”
“今夜,师尊住处,届时我会去寻您,为您引路。”
“好。”
是夜,虞谨言将范闲带到安离尘住处后,很快退出去,候在门外。
安离尘上下打量了一番范闲,眼神幽深,似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很奇怪,范闲并不反感。
“我曾卜得一卦,卦象显示,修仙界的未来,与你息息相关,我对此十分不解,所以想见你一面,如今见了,倒是明白了。”
“为何?”
“你是异数,也是机遇。”
室外雷声轰轰作响,大雨将至,月光被雷电替代,照在范闲面上,近似煞白。
“安宗主寻我,仅仅为了告知此事?”
“不,”安离尘微微摇头,“卦象还显示,修仙界的生机,在于过去。”
交谈点到即止,她转而望向窗外,闪电忽隐忽现,划破长空。
范闲了然,这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安离尘三千青丝如瀑,间中有一缕华发,白得刺眼。
天人五衰将至,安宗主,怕是寿命不长了。
故而,范闲并不反感,他素来敬重心怀天下苍生之人。
范闲恭敬作揖,道:“安宗主,若无他事,晚辈先行告退。”
安离尘轻轻摆手,不再言语。
大雨滂沱,范闲撑起灵力罩,将雨珠隔绝在外。
虞谨言快步上前,与范闲并肩,急急开口:“师尊方才可有提及陈师兄?”
范闲脚步一顿,“与萍萍何干?”
“果然……”虞谨言怔忡一霎,再度开口,“想必师尊已告诉您她所算出的天命,这一卦事关修仙界,师尊势必会通知各派宗主,但师尊隐瞒了一件事,卦象结果,与您有关,而您,因陈师兄而来。”
脚步骤停。
“萍萍与卦象有关一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仅有三人,当中包括您。”
“多谢,”范闲见虞谨言脸色极为不好,放缓了语气,问,“还有事?”
“还有一事,我为陈师兄算了一卦,卜算结果,不大好……陈师兄命中有一死劫。卦象显示,枯木逢春,绝处逢生,静待有缘人。”
范闲面露欣赏之意,无怪乎安离尘选择虞谨言作为传人,最后还让她继任宗主。
这卦算得,可真准。
瞧着范闲镇定自若的神态,虞谨言明悟过来,“原来您知道,难怪……难怪是您。您既了然于心,想必也有应对之策,如此我便放心了,萍萍是我好友,我不愿看他出事。”
“我替萍萍,多谢你的关心、好意。”比起上一句道谢,语气更为诚恳。
两人走至半路,遇见在亭子里等待的陈萍萍。
虞谨言极为识趣,把相处空间交还二人。
陈萍萍带了伞,范闲撤去灵气罩,挤进伞底。
伞有点小,遮挡不住两个成年男子的身躯,于是两人离得更近。
陈萍萍任范闲搂着,一言不发,显然在生闷气。
“你怎么了?”
陈萍萍扁着嘴,低声细语,“范哥哥,我长大了。”
“嗯,我知道啊。”
听着这般哄小孩似的口吻,陈萍萍更为不悦,又重复一遍,语气郑重,“范哥哥,我长大了。”
“嗯,所以呢?”范闲真不明白。
“所以,我可以替你分担很多事了。”
陈萍萍神情肃穆,并非开玩笑。
范闲顿时失笑,养大陈萍萍这些年,他无数次看见过去的自己,而后走了一遍,陈长老的心路历程。
十八岁的范闲,也曾如此郑重其事,恳求陈长老,把他看作大人,想为他分担事务。
“我认识一个人,他跟现在的你一样,想让心上人相信他。”
“然后呢?结果如何?”
范闲的笑淡了许多,“然后,他没来得及。”
言辞的安慰过于无力,陈萍萍侧过头,轻轻亲了一下范闲的下巴,一触即分。
“言归正传,有些事,我不说,”范闲端正神色,朝天际扬了扬下巴,“是因为它不让我说。”
“接下来,说点能说的。”
范闲把安离尘与虞谨言卜算的结果悉数告知陈萍萍,事情说完,正好回到住处。
陈萍萍把伞收好,同范闲坐在桌边。
范闲支颐,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萍萍,怕么?”
“未知才可怕,你把事情告诉我,我反而不怕了。”
“没事的,万事有我。”
“我长……”
“嗯嗯嗯,我知道,你长大了。”
陈萍萍气极,扭过头,不看范闲。
范闲乐不可支,即便陈萍萍长大了,他还是觉得,逗小团子太好玩了。
“好啦,别生气了,我答应你,能说的我都告诉你,要做什么也会同你商量,好不好?”
陈萍萍不语。
“萍萍,好不好嘛?”范闲扯了扯陈萍萍的衣角。
陈萍萍耳朵发热,红了一片。
两人确认关系之后,范闲待他有所不同,撒起娇来,真令人招架不住,他只能出声应下,“嗯。”
范闲仍盯着陈萍萍看,笑容真心许多,小团子还害羞了,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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