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树被捆得严严实实,被祁九拎着走向刑堂。
但她一声不吭,也没挣扎,只是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刀片,反手去割捆在她手腕上的绳子。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割绳子的动作明显熟练许多。
祁九早就注意到齐树的小动作,她开口道,“小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你跑不掉的。”
但齐树就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割着绳子,但在走过那条去刑堂的必经之路时,她盯着地上的一只甲虫,又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刑堂的方向,停住了割绳子动作,扭过头去不再理会祁九。
今儿早上,祁九在值守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地翻进了苏家。于是祁九一跃而下,揪住齐树,干净利落地把她绑了起来,准备先关进刑堂再说。
祁安接到消息的时候,苏合香还在睡觉。
……苏家的墙会不会有点太好翻了。先是莫无名,现在又来了个小姑娘,祁安有点拿不准要不要和苏合香提议修缮一下外墙。
刑堂里,不见日光。
齐树被冲进鼻子里的血腥味熏得皱起鼻子,祁九拎着她走在又冷又暗的刑堂里。齐树环顾四周,两旁是一间挨一间的牢房,墙上挂着许多齐树不认识的器具,齐树身上衣裳单薄,被寒气冻得有些哆嗦。
祁九见状,还以为是她害怕了,伸手拍了拍齐树。
“小姑娘,别乱看了,只要你不是被派来刺杀的,你是不会在这个地方流血的。”
齐树刚想开口,“阿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吸了吸鼻涕,“这是什么地方,好冷。”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师父会在这里?刺杀?刺杀谁?
她这一路跟着师父留下的记号追到这里,好不容易翻墙进来,师父没见到,自己还被抓了。
齐树有一肚子的疑惑,但她什么也没问。
一直面无表情的祁九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是太冷了,于是她停住脚步,询问旁边正在洗刷刑房地板的卅四,有没有干净的袍子可以给齐树披一下。
齐树披着长到她脚踝一件黑色外袍,袍子上还有一股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皂角香气,整个人活像个小道士。她感到有些困惑,本能告诉她这是一个黑暗且危险的地方,但无论是抓她的冷冰冰的姐姐,还是身上这件袍子,都让她的判断有些动摇。
躺在牢房蒲草团上酣睡的舒三水听见声音,扯下衣袖上一块摇摇欲坠的补丁塞住耳朵翻了个身。
总不能这大早上的,杀鸡儆猴给他看吧。
这几天的刑堂总有些黑衣侍卫受罚,尽管只有些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和锁链晃动的声音,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吵。
祁九把齐树领进舒三水对面的一间牢房,齐树瞥见对面牢房地上一坨黑乎乎的人影顶着一颗有些花白的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得在这儿待会,小姑娘。稍后会有人来问你一些问题。”
就在祁九稀里哗啦地把牢房门锁锁好的时候,刑堂堂主祁慎踏着风大踏步走进了刑堂,一路风风火火,在舒三水的牢房面前停下。
“咣咣咣——”,祁慎用手中的鞭柄敲了敲牢房的栏杆。
“舒长老,家主说,若是您还是什么都不说的话,便留着去和七刹楼说吧。”
舒三水摘下耳朵里塞的布块,翻身坐起。他身上的乞丐服满是补丁,花白的山羊胡子在他的下巴上打了结,眉毛好像很久没有修剪过,有几根长得异于常人,一双眼炯炯有神,但两鬓斑白,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齐树在看清对面人的样貌时候,瞪大了眼睛。
一声脆生生的“师父!”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舒三水原本笑眯眯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放下翘起的嘴角,眯起眼睛看着齐树。舒三水皱起眉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震惊。
祁慎闻言也转过身子,半张脸笼在栏杆的阴影中,盯着齐树。齐树感觉自己好像要被那钩子一样的目光盯穿,于是向着祁九的身后躲去。
“这位是——舒长老的,徒弟?”祁慎的尾音明显地上扬,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
舒三水没回答,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罢了,我和你们家主谈。”
苏合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醒来后,她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那个从进了刑堂一句话不说,如入无人之境的丐帮小长老终于肯松口谈谈,另一个是抓到了一个偷偷翻进来的小姑娘,自称是那个小长老的徒弟。
苏家的墙是不是太好翻了?要不哪天亲自去试试?
苏合香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穿戴整齐,走到刑堂,在关着舒三水的刑房前站定。
这是苏合香第一次见这位丐帮的小长老。
——舒三水,肃宁人士,年龄不详,大概五十左右,丐帮小长老,常年活跃在肃宁一带。
只见他闭目盘腿端坐在刑房的蒲团上,花白的胡须垂在他的胸口。仿佛这里不是一间阴森冷暗的牢房,而是大户人家的石狮子旁或者一座冷清的庙宇什么的。
“苏家主,在下舒三水。”
舒三水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和苏合香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片刻间,两人同时打量了一下对方。
舒三水抬头看向这位逃过一劫的苏家如今的掌权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虽然在烛火下看不清神情,但气度不凡、不怒自威。
“苏合香。”
齐树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伸出栏杆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但是不远处站着的祁慎还是让她很害怕,她半躲在祁九的身后,伸着耳朵听。
刚刚走进来的姐姐一身深红长袍,披着一件镶金大袄,身上还有一股很浓郁的药草香气。
齐树正仰头呆呆地望着苏合香的背影,她却突然转过身来低下头,齐树的瞳孔里倒映出苏合香的脸庞。
“这位是舒长老的徒弟?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一个人找到这儿了?”
舒三水是苏合香派影卫直接从肃宁抓回来的,按理说,现在没人知道舒三水去了哪里。从肃宁到凉城,便是骑着快马也要走上一天一夜。但现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就这样一个人从肃宁找到凉城,又精准地翻进了苏家,只能说明,在抓舒三水的过程中被他走漏了行踪。
祁安听见这问话,微微皱起眉头,打了几个手势,派了几个影卫去仔细查查苏家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士。
“哈哈,这个苏家主大可放心,行走江湖总得有些保命功夫,不过世上知道的仅剩一人,我的小徒弟。”舒三水看向齐树,向她点点头,“本以为她看见了会求助于丐帮其他人,没想到她这么虎,一个人就追来了。”
“我跟着师父留下的记号,没想到走了这么远……”齐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她本来是追着师父撒下的甲虫一路走,没想到越走越远,足足走了好几天。想要找到师父的迫切和担忧压过了独自离开肃宁的害怕和疲惫。
苏合香若有所思,直起身,重新盯着舒三水,“原来如此。舒长老,突然把我叫来,想必是有事要说。”
“以苏家主的手段,想必已经查到是谁想要你的命了吧。”
苏合香没有否认。韩梨这两日泡在各个分堂的账册中,查出的结果基本上印证了苏合香的猜想,想要她命的人并非什么仇家,而是自己人,觊觎这个家主位置的自己人。
“若是想要扳倒对方,舒某可助苏家主一臂之力。丐帮的规矩,买卖消息不过问双方身份,不过若苏家主需要,必要时舒某可为苏家主提供物证,甚至人证。”说出最后两个字之前,舒三水稍微顿了顿,“不过,舒某还有两个请求。”
苏合香有些心动,现在她所掌握的证据无外乎是一些账册上钱货的出入,若能得到舒三水手中关于暗害她的证据,必是一大助力。
“舒长老请讲。”
“第一,两月之后景行山庄的试剑大会,若苏家主前去赴会,还望苏家主带上我的小徒弟齐树,为她引荐一二。景行山庄虽广收门徒不问出身,入门前却有一资质考核。这些日子,还望苏家主替我稍加栽培。”舒三水看着齐树,“齐树才九岁,总不能以后天天跟着我这老头子讨饭吃。”
苏合香回头看了看祁九身后的齐树,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这个可以,没问题。”
“第二,望苏家主在七刹楼成事之前,收留舒某。”舒三水觉得这里住得还挺舒服,除了阳光不好,有点冷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他要在这里住到七刹楼的事情了结,绝不再淌这趟浑水。
“在答应这个条件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希望舒长老如实相告。不知舒长老是如何得知七刹楼的行动消息?”
“此事说来也巧。”
舒三水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我的小徒弟齐树认识一位七刹楼的杀手,名为齐乐。而两个月之前,他突然从肃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人间蒸发一般。齐树找不到他,便来求助于我,百般周折才打听到齐乐回了七刹楼总部。结合那些日子里七刹楼的动向以及一些旧闻,我推断出七刹楼要劫这趟去景行山庄的镖,严格来说,这算不得是一条确切的消息。”
“七刹楼这趟单子报酬颇丰,我猜齐乐最终接了这单任务。说来,苏家主也与那些七刹楼的杀手打了个照面,不知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人,眼眶深邃,眉毛粗重,方型脸,下颚上嵌着青色胡茬,右侧脖子下方有一颗黑痣。”
齐树听到这里,听明白了一点,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大姐姐有可能见过齐乐,于是她从祁九身后走出来,双手攥着刑房的栏杆,“齐乐他很高,但是也很瘦,看起来很凶但是其实一点也不凶,他人很好,还会给我买肉包子。他同我告别,要我照顾好自己,还给我留了银子……然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齐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中闪烁着细微的期盼,“姐姐,你见到他了吗?”
“当日我光顾着逃命,并未留意杀手样貌。祁安,杀手之中有这样一个人吗?”
苏合香看向祁安。
祁安的眼前闪过那日交手的所有杀手的脸,七刹楼的杀手们全部带着面巾,似乎没有符合这样描述的一张脸。
祁安刚想摇头,却突然想起来最开始那个因停顿一秒而丧命的狼狈杀手,那杀手当时赤着半边身子,一只手还套在镖师衣服的袖子里。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他脸上围着的方巾被吹开一角,露出了脖子上的黑痣。他和舒三水描述的并不太一样,但确实眼眶深邃,眼下乌青。
福至心灵一般,祁安回头看了一眼齐树,小姑娘眼中含着让人不忍心拒绝的期待。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他大概知道那个杀手为什么在看见苏合香的时候愣了一秒了,也几乎确定,那个杀手就是齐乐。
她们的眼睛,准确地说是眼神,很像。
一样地透亮。
一样地闪着光。
“你们是,什么关系?”祁安问。
“我和齐乐……什么关系也不是。只是——他救过我,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就被卖进七刹楼当杀手了。”
虽然主人和这小姑娘长得哪里都不像,但祁安就是在一瞬间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主人。
那齐乐呢?
他想到了什么?
会不会在见到苏合香的一瞬间,想到了这或许就是那他曾救下的小姑娘长大的样子。所以他愣了一秒,给了祁安反击的时间,放了苏合香一命。
“他死了。”
沉默了片刻后,祁安听见自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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