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隽没吭声，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
沈况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好像重了，蹲下身去看他：“跑这一次你可就要多瘸好几天了，不跑也没关系的，不会有人说你。”
校医也赶紧安慰他：“同学，你想为班级争光的心是好的，只是你现在别说跑步了，就是走几步都会疼，肯定跑不了的。”
吴隽看着沈况的眼睛，心里懊恼得不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急匆匆地去击掌，连脚下的地都不看，还好是被沈况拉住了，不然往下再滑几层台阶大概会更严重。
“那怎么办？”他小声问。
“不跑了，我会去跟易川说的，”沈况看他一脸不开心，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没事的。”
校医拿出冰袋给他敷上了，沈况陪他坐了一会儿，想起来早饭被他半路丢下了，正打算再去买一点的时候易川拎着他落下的早饭袋跑进来了。
“你这脚怎么样了，怎么看起来有点严重啊？”易川看着他脚上的冰袋，微微吃了一惊。
“扭到了，不严重，但不能跑了。”沈况替他说，接过了早饭袋，拆开一个三明治递给吴隽。
“啊，那算了，本来就是重在参与嘛。”易川乱七八糟地安慰着。
“我靠，三千米提前到今天第一个项目了，现在开始组织热身……”闫淼喘着气跑进来，看到吴隽敷着冰袋的脚一下子没缓过来。
“对不起啊，我跑不了了。”吴隽刚要咬下一口三明治，他感觉每告诉一个人心里就多一点愧疚，只觉着三明治拿着都烫手。
“没事儿，不跑就不跑了，”闫淼跑得太急了，停下来换了口气，“反正三千就跑着玩儿的，别在意。”
“对对对，我去跑就行了，一个人我还不担心班内斗争呢！”易川也跟着说。
吴隽安静了一会儿，很想说自己其实是准备认真跑的，想说还打算赢易川一星期饮料的，想说最后一次运动会了不想放弃的，想说要给沈况看看自己真的还可以的，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那几句话就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这会儿食欲都快被压没了。
“吃吧，一会儿该冷了，”沈况看着就要走的易川，摘下了吴隽衣服上别着的号码牌塞进自己口袋里，“我替你跑。”
“啊？”吴隽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替我跑？”
“嗯，没那么严格的，我带着你的号码牌跑就行了，”沈况把吸管插进牛奶盒，又把牛奶盒塞进他手里，“走了，你好好吃饭。”
吴隽眼看着沈况和易川走出去，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对着闫淼又问了一句：“那就是他俩去跑三千？”
“是的。”闫淼冲他点点头，表情也有点懵。
易川看着沈况别上号码牌，挺担心地问：“你能行吗？”
沈况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跟吴隽的那个赌还算数吗？”
“可他不都跑不了了吗……”易川还有点晕，他怎么都不觉得沈况能吃得消跑三千，“哦，你替他跑……”
“所以如果我跑进前三，你给他买一星期饮料？”沈况跟着体育老师活动了一下身体。
“行啊，”易川也没多想，觉得换了个人也一样，况且他还是比较担心沈况能不能坚持跑完，直到站在起跑线上了快要跑了他还在嘱咐，“你要是撑不住了你就走吧，没事的，很多人到后面都走的。”
沈况随便点了点头，听到发令枪的声响跟着人群跑出去。
“他们开始跑了吗？”吴隽还在医务室吸着牛奶，朝窗户外面张望。
“嗯，刚开始跑，”闫淼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把另一个三明治也扔给他，“这个也吃了吧。”
“这个不是我……”吴隽本能地想说这是沈况的，顿了顿突然问：“沈况呢？”
“跑三千去了呀。”闫淼抬起下巴指了指窗外操场的方向。
“操！”吴隽瞬间蹦起来，瞪着眼睛往外看。
“干嘛啊你！坐下！”闫淼尖叫了一声。
“他就直接去跑了？”吴隽不敢相信地又问了遍。
闫淼还以为他担心沈况第一次跑没经验，扶着他安慰道：“对啊。哎哟，没事儿的！有体育老师带着做热身的，大不了后面跑不动了直接走嘛。”
“我操！疯了吧他！”吴隽瘸着一条腿就往外跑，把校医吓了一跳。
“同学，你别跑！你现在不能跑的！”校医跟闫淼一起把人拉回来。
“我…我不跑！”吴隽急得不行，但现在只有一条腿能使劲，“我走过去也不行吗？”
校医为难地看着他：“最好还是别走。”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啊，不是说不严重的吗？”吴隽有点崩溃。
“非要过去的话还是找个人扶你一下吧，扭到的脚别用力，最好还是单腿蹦着，别碰另一条腿，”校医糟心地看着他，看了眼外面热闹的操场，心说年轻小孩儿真沉不住气，“一会儿过来我给你贴个膏药。”
“行，知道了！”吴隽赶紧往外蹦。
闫淼见拦不住他，就也跟着在边上扶他：“三千要跑很久的，你这么着急出来干嘛啊！”
吴隽没说话，他现在一肚子火，一边是责怪自己好好的走个楼梯都能扭到脚，一边是怪沈况早饭都不吃就直接上去跑三千。
沈况从来没参加过运动会，压根没跑过三千！
他越想越生气，自己为了这个三千米比赛每天晚上都沿着路慢跑一小时，学了什么时候可以跑快点、什么时候要放慢速度跑，前前后后准备了半个月那么久，结果沈况一个一点都没了解过的人就直接上了。
还没吃早饭！
吴隽盯着自己的不争气的脚，在闫淼的搀扶下终于费劲地蹦到了操场边上，他张望到了沈况的人影，目前看起来状态还行，稍微松了口气。
“哎，第几圈了？”闫淼扶着他走到自己班站着的几个人边上。
“第三圈快跑完了，”那人看着也有点紧张，“沈况怎么突然上去跑了呀，他都没有练过，我们都急死了……”
吴隽没说话，心里难受得要命，不管他想不想承认，沈况上场跑肯定有他的原因在，要是当时表现得无所谓一点就好了…明明也没有那么重要的，为什么非要弄得那么矫情呢…
“过来了过来了！”闫淼小声喊道。
沈况从他们面前跑过，班里的人迅速大声给他喊着加油，他没看过来，专心地往前跑着，别的人都穿着短袖短裤的运动套装，就他穿着校服长裤，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沈况还可以嘛，”闫淼高兴地翘着嘴角，“你看他现在，跑在第三诶！”
吴隽紧张地看着沈况跑过去，愣是一点声音也没出，闫淼见逗他也没回应，慢慢收了笑去仔细看他的眼神。
身边的男生自始至终眼睛的焦点都没变，一直跟着那个穿校服跑步的人影走。
她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转过头不看了，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沈况最后一圈了！”班里一个女生突然惊呼，然后组织着大家一起卖力喊着加油。
“加油啊！”闫淼也跟着喊。
沈况跑过第五圈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舒服了，迟钝地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饭，伸手揉了揉胃，感觉有汗水顺着下颌骨淌到下巴上，然后摇摇欲坠地不愿意落下去。
他伸手擦掉那滴汗，抬头看了眼异常灼烈的太阳，自嘲着自己真是赶上了一个好天气，十月中旬还热成这样，也是难得。
有人朝他示意还剩最后一圈。
他听到了观众席上传来的喊声，有人在给自己加油。视线不太清晰，他恍惚间还听到了吴隽的声音，然后迅速否定了，吴隽应该还在医务室里。
他看着前方剩下的最后半圈，庆幸自己跟前一名咬得很近，按了下躁动的胃咬着牙往前冲。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五米……
“到了！第二！”闫淼跳起来尖叫，然后跟着班里的人跑上前接住了沈况。
吴隽艰难地瘸着腿蹦过去，看到被包在人群中心的沈况，别人跑完步脸热得发红，他却有点发白，嘴唇也有点失血，愈发显得眉眼浓墨重彩。
有人递上了湿巾替他擦掉了脸上的汗，有人拿着准备好的冰水，他接过之后贴在脸颊上降温。
吴隽见他隔着人群也在朝外张望，鼻子有点酸，用力拨开围绕着他的人，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抱住他，收紧了手臂。
“你怎么又不吃早饭，”吴隽哑着嗓子对他说，“不要再忘记了，我会很担心。”
沈况看起来还有点没缓过神，只是朝他笑了笑，一滴水从他脸上滑落，无意间滴在了吴隽的脖子上，冰凉凉的，然后顺着侧颈落进少年的锁骨里。
“边上站着，别走，等我回来。”沈况松开他，被人扶着继续往前走。
吴隽摸了摸脖子，顺着那滴水留下的痕迹低下头，看着锁骨里盛着的透明液体。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耳边尽是欢闹声，他却忽地感觉到眼睛一酸，然后一滴意味不明的眼泪就沿着下睫毛坠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跌落，很快就洇进衣服里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