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将计就计

“我乃朝廷命官,自然不会徇私枉法。”苏轼信誓旦旦,仿若之前装瞎包庇朝云,草草结案的不是他。

季璋轻笑出声,用只有苏轼能听见的声量,含沙射影道:“这次丑话在前,还望郎君这次可莫做了丑人。”

不理会苏轼受伤的小表情,季璋扭头吩咐道:“袁娘子,马车里有干净衣裳,带迨哥儿去换一身。”毕竟有些场面,小孩见不了。

“灵素,带小公子进寺内找师傅要间厢房休整一番,顺便给师傅报个平安。”苏轼顺势招来自己的书童吩咐道,既然人已经找回,就别再耽搁寺内师傅修行了。虽说面对细腻感情他迟钝了些,但在其他事情上,苏轼自认为还是理得清楚的。

“是,郎君。”灵素有眼力见地朝刘大所在的位置跑去,麻溜将苏迨的衣裳包袱拿了下来。

季璋柔声哄着还在小声啜泣的脏脏包,“迨哥儿先与袁娘子去休息,娘亲待会儿就来。”

“孩儿一切都听娘亲的。”苏迨并不抗拒袁娘子,听话地松开季璋的脖子,朝着袁亭伸开双臂。

袁亭成功接过小孩,跟着灵素进了宝云寺。需要虚假维系彼此体面的目标人物都走了,临近傍晚寺外的香客们也陆陆续续地往家赶,四人周遭竟如清场般空空如也。

春风裹挟着傍晚的凉意窜进人们因下午出汗而松开的衣襟内,让人不禁缩了缩脖子,恍惚回到了肃杀问罪的好时节——秋季。

待袁亭抱着苏迨的身影消失在寺门处,季璋的视线这才落在朝云身上,透皮入骨般仿佛能洞察一切。朝云垂头不与她对视,季璋也不开口让其抬头,就这样静静看着朝云,而在场唯一有资格打破这场沉默对峙的苏轼此刻也保持了沉默。

眼前气场大开的王闰之让他迷茫,好似前几载的温顺腼腆花瓶形象皆是假象。当初娶她,一是因亡妻的嘱托,二是因她与王弗七分像的容貌,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如今这般仿若注入新活力的王闰之,让苏轼不得不重新审视。

片刻之后,朝云顶不住季璋的灼灼目光败下阵来,开口问道:“娘子,可是想问什么?”

“朝云姑娘,你认为你应该交代些什么呢?”季璋意有所指,说得极其含糊。

“娘子,何出此言?难道是不相信大公子的说辞吗?”朝云眼神闪烁,寥寥几字却将苏迈拖入水中。

季璋闻言忍不住冷哼出声,明知她与苏迈的关系紧张,还试图以此来混淆视听。如此聪明才智,如若不是用在两败俱伤毫无意义的宅斗上,季璋真心会为其鼓掌喝彩。

“啪!”一道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刮过,苏轼与苏迈还未反应过来,朝云白皙的小脸上已经红了一片。

朝云似也是没想到季璋会不顾大娘子的体面直接上手,呆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捂脸哭惨,直愣愣地望着她。之前就算是在望湖楼受训,老鸨也从未掌掴过她。

“这一掌是替苏迨这个三岁小孩打你,浅还他上次与这次所受之苦。你如若再不说实话,还妄图搅和我与迈哥儿的母子关系,我不介意毁了苏府的名声报官处理。”这事若是让任采莲知道了,朝云就算不在牢内脱层皮,回到苏府也是插翅难逃。

“闰之,你可是听到了什么?”苏轼问道。报官处理,他这个杭州的二把手就在这儿,季璋这话明显就是在点他。

季璋莞尔一笑,眼底毫无信任,“郎君,可是要为迨哥儿做主?亦或是想要——杀人灭口?”经历之前的事情,她对苏轼提不起一点信任。信任这种东西犹如充满气的气球,只要被针扎过一次,便会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母亲,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个犯事的女使而已,哪用赔上苏家的名声?直接随意找个牙婆子发卖了就是。”当了许久背景板的苏迈开口了,出乎意料站在了季璋这边。

季璋瞥了一眼温润公子模样的苏迈,嗅出了斯文败类的味儿。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一鸣惊人。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落入牙婆子手里,不知道会卖给哪样的糟老头子,亦或是又回到卖笑卖身的青楼。

朝云也是明白此理的,闻言身子情不自禁抖了抖,泪眼婆娑地看向苏轼,却被男人盯了回来。苏轼问道:“朝云,你且告诉我,你是何时离开的后山?”他虽爱惜她的才情,但此次的事情确实过分了。

朝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坍塌,脱力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煎熬许久的心终是归于平静,忏悔道:“奴本是假意绑走小公子,想给娘子下马威。不曾想,楼中妈妈寻的那贼人真想将小公子拐走,这才有了后面这出。”

当她按约定时间和地点去带回苏迨时,那地却什么也没有。她当即便慌了神,开始寻找苏迨。万幸,苏迨自个逃脱,并遇见了苏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朝云,你···你为何如此···”苏轼欲言又止道,恶毒二字在嘴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巫山神女下凡来,终是一场海市蜃楼。

季璋瞧着苏轼那副于心不忍的烂好人模样,只觉碍眼,欠身敷衍行了叉手礼,出声赶人,“真相已明,再说下去也是后宅中事。郎君想必是乏了,不如与迈哥儿去瞧瞧迨哥儿。”

“走罢。”苏轼看了看跪坐在地上我见犹怜的朝云,随后目光上移落在季璋身上。季璋又象征性地欠身微蹲,只差没有伸手做出“请”的手势了。

季璋威胁时也没用发卖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苏轼确定她不会发卖朝云,故而什么也没交代就走了。

“别望了,先起来吧。”季璋瞧着宛如望夫石般的朝云,不耐烦道。

朝云没反应。

呵,这小白花到她这儿就自动人机模式是吧。行,那就在地上呆着,受凉生病了还省得出来干坏事。

季璋开门见山道:“朝云,你可是想要这苏大娘子的身份?”这事若是晚些再挑明,她就不支走苏轼了,直接摁着人当场把休书写了。奈何现在穷得叮咣作响,只得与朝云悄悄说。

“娘子这话问得,谁家女子不想做正房娘子?”苏轼的身影消失在寺门,朝云才不情愿地收回目光,落在季璋身上,眼底满是不屑。

她可是杭州有名的歌姬,抛开寻常的歌舞技巧不谈,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画也不在话下,与那些大家闺秀差不了多少。虽说她比不得王弗出身书香门第,但既然王闰之这般的乡野女子都能做正房夫人,她为何不能?

季璋瞧着野心毕露的朝云,脸上倏然绽开了一真挚的笑容,“还是不装的时候顺眼,下次别来请安了。你累,我也累。”

“娘子,可真贴心。”朝云尾调上扬,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季璋收敛了笑容,仿若盟友般正色道:“阴阳我,没用。想要这大娘子的位置,你的算盘方向打错了。”

“大娘子这是何意?”朝云挑眉,没有负担后脸上表情都鲜活不少。

季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道:“苏家后宅现在的掌权者是谁?”

朝云思索片刻,“任妈妈。”

“那苏···咱们郎君平日又听谁的话?”季璋继续道。

“任妈妈。”

季璋倏然又折了回来,“你想要的主家娘子,所代表的是不是就是这掌家权和在郎君面前的话语权?”

“是。”朝云的回答时间越来越短,声音却愈发肯定。

“所以,你的目标应该是···”季璋引诱道。

“把任妈妈拉下台。”朝云斩钉截铁道。

“这话倒也不是这样说的。那望湖楼老鸨的上位指南太大众,不适合苏家家况,不能再听她的了。”

季璋纠正,还不忘踩望湖楼那把树养歪的老鸨一脚,“任妈妈是苏家的老顶梁柱了,你自然是斗不过她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讨好她,得到她的认可和信任。”

“那娘子觉得,我该如何做?”但凡和苏轼沾边的事,朝云的智商都会莫名下降,如今更是被季璋这一套接一套的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被季璋带入她的逻辑中,只能呆呆发问。

“任妈妈一切以苏家为重,所以这损苏家名声,害苏家脸面,伤苏家人的事···”季璋又恰当地留白停顿,给朝云发挥空间。

朝云十分上道,不负季璋所望,顺利答出,“是万万不能做的。”

“所以,你今日为了给我下马威,伤害小公子的事情日后万不可再做,明白了吗?”季璋又转了弯,折回了今天的事上。

朝云点点头,十分上道,已经生出了懊悔之心,“娘子,那我能做些什么弥补小公子吗?”果真是聪明人儿,都会举一反三,知道弥补了。

“来日方长,你对他好便可。”季璋满意道。这下不仅从根本上解决了生事的源头,还多了一搅和任采莲视线的助手。日后她若是出府做些什么,也少了盯梢的几只眼睛,可谓是大获成功。

“多谢娘子指点。”

朝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万福礼,倏然想起了什么,“娘子为何如此帮我?”她若是成功上位,那她岂不是就会成为下堂妻。

“你只需知道,我决不会是你目标路上的绊脚石即可。”季璋模棱两可地回道。

*

宝云寺,后院厢房内。

“嘎吱-”季璋刚一推开门,苏迨一头栽进季璋怀里,脏脏包又变回了香香软软的奶团子。

“娘亲,您怎么才来呀?”苏迨撒娇道。

瞥见她身后空无一人,苏迨仰头问道:“娘亲,您罚那女使了吗?”

季璋抱着苏迨坐到了桌旁,垂眸看着他,“迨哥儿可是不想娘亲罚她?”

“孩儿瞧见那女使时,她满头大汗,想必是找孩儿所致。她既无过错,娘亲就别罚她了。”苏迨笨拙地描述道,似是在完成任务。

季璋抬眼,正巧与对面的苏迈视线相撞,对方却毫无慌乱。不过她也没有怀疑是他,首当其冲的目标是不在屋内的另一姓苏之人,“可是你爹爹教你求情的?”

“不是,是大哥。”

1.巫山神女:一说苏轼曾做《南歌子·云鬓裁新绿》赠与朝云,词中提及到的巫山神女;二说此词乃后唐主李煜的作品。具体如何不做深究,小天使们知晓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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