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夫娘又来作甚?”二宝气势汹汹地叉着腰,将朝云堵在院门外。
朝云晃了晃手中的食盒,道明来意,“我是来给二公子赔罪的。昨日便与大娘子说过的。”
二宝伸手欲揭开食盒瞧个究竟,却被朝云回身闪过,“宝姑娘见谅,这糕点见风变凉,味道可就没那么好了。”
二宝不甚在意地顺势将手抱在胸前,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瞥见对方手上缠绕的白布,嫌弃道:“二公子的吃食自有人照料,用不着你这新手做的废物点心!”
别人将朝云当未来主子供起来,她二宝可绝不会认这破坏自家娘子感情的坏女人。
提及此,朝云只觉上了药的掌心又在隐隐犯疼,坚持道:“我无意与他人攀比,只是来向二公子赔罪的。况且这糕点任妈妈与郎君也尝过,绝对没有问题。”
“赶紧走,别让我打你出去!”二宝不耐烦地出声威胁道,还作势抄起放在墙边的竹制扫帚。张牙舞爪的竹枝可不长眼,若是不小心挨上她的脸,那貌比西子的脸可就没了。
朝云果然后退了几步,但也只是几步而已。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二宝,道:“大娘子是不是出府了?”
“你···你胡说什么?”气势如火的二宝倏然冷了下来,强装镇定地挥动着手里的扫帚,却还是结巴了。拙劣的演技,只让人觉得破绽百出。
“看来真地出府了。”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孩童声音,朝云故作恍然大悟之样,继续加大手中的筹码,“还是将二公子丢下,独自出府呢。”
瞧着笑意吟吟的朝云,二宝只觉其是索命的恶鬼。完蛋了,她居然这样轻松地将娘子的把柄暴露了。她该怎样才能让朝云不将此事说出去?
就在二宝绞尽脑汁之时,朝云的声音骤然响起,“宝姑娘,若是让我进去,我便不同任妈妈讲。”
二宝脑中各种血淋淋的场面戛然而止,半晌才缓神喃喃道:“只是进去?”这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或是正常,只是却违背了二宝的立场。
二宝握着扫帚的手蓦然松开,抿成一条线的嘴却怎么也张不开。朝云也不急,将食盒放在脚边等她松口。
倏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怎么好端端地又将院门挡住了?”季璋带着袁亭施施然朝这边走来。
“娘子!”二宝看向来人仿若等到救星般,紧闭的嘴终于张开,扔掉扫帚一溜烟跑到了季璋身边。
朝云看见季璋倒是颇为意外,毕竟刚刚二宝的挣扎与纠结不似作假。不过她还是拎着食盒退到了一旁,欠身行礼,“见过娘子。”
季璋瞥见她手里的食盒,心里了然,“进去罢,迨哥儿就在院子里。”
“二宝去盯着些迨哥儿,最多只能吃两块。刚用过午膳,可莫因小失大又出岔子,落个不舒服。”季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落入朝云的耳中。
“是。”二宝臭脸带着朝云先进了院子。是娘子应允的,可不是她退让,放弃了自己的坚守。
待二人走远了,袁亭才开口继续刚刚的话题,“娘子,虽然有盼儿的关系,但就咱们手中这点钱想在好的地段开间吃食店,怕是···”
杭州的铺子虽说不得寸土寸金,但想用几十两就盘下一地段好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别说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能威胁到攒下多年声望的李家乳酪的地步。光是想想,袁亭都觉得自己是得失心疯了。
“你这几日先将行会和那件事的事搞定,铺子的事我来处理。”季璋将重担揽到了自己身上。
袁亭的思维应是从现有的商铺格局出发,既然固有套路不行,或许她可以从后世寻些灵感替李盼儿打赢这一仗。
毫不知情的袁亭只觉自己有些过分。钱已经是娘子出了大头,眼下还要将办事的难题扔给她,四舍五入自己与坐享其成的无赖有何区别。
可这事,自己又实在解决不了。袁亭的万千感谢最后只化成了一句,“一切皆听娘子的吩咐。”
“你且去忙罢。”季璋瞧着院内不对劲的画面,连忙进了院。
桌上放着半块被咬过的白色糕点,四周还散落着碎末渣,看样子是被扔到桌上的。坐在桌旁的苏迨捧着茶杯“咕噜咕噜”地灌水,旁边还站着手里拎着茶壶随时准备倒水的杜霜。
这架势,怕不是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朝云站在一旁,平日不是红眼就是抿嘴委屈的脸上此刻染上了几分窘迫,刚刚拿捏二宝的气势荡然无存,甚至连回怼的话也没说一句。反观刚刚占下风的局促二宝,现在却是满脸嫌弃。
季璋瞧着与进院前状态截然不同的二人,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喝完水的苏迨率先出声,抱怨道:“娘亲,嘴里有灰吐不干净,难受。”见喝水无用,奶团子还“噗噗”地鼓着腮帮子朝外吐气,想将嘴里的异物吐出去。
有灰?
季璋连忙蹲下身,借着自然光仔细检查着苏迨的口腔,却什么也没瞧见,“迨哥儿放心,嘴里什么也没有。”
“娘亲,还是难受。”苏迨哭唧唧道。虽然噗噗吐气能短暂缓解,但一旦停下来还是感觉不舒服。
一直噗噗吐气也不是办法,季璋吩咐道:“杜霜带迨哥儿去漱口。”直至人走远了,噗噗声才终于消失。
二宝见状,趁热打铁告状道:“娘子,我就说她不怀好心!她给迨哥儿吃的糕点有问题。”还说什么见风变凉,分明就是怕见风暴露。
“娘子我没有,我只是,”任何苦情戏吗信手拈来的朝云首次出现了卡壳,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它这么干。”
她昨晚炸厨房做出来的那一锅,郎君和任妈妈都说了味道不错,谁知今天这一锅会变成这样。
“让我瞧瞧什么糕点能让人吃出······灰的口感。”季璋伸手想拿起被扔在桌上的那块糕点,不曾想刚刚用力一捏,直接原地散成一团粉末了。
院中倏然安静下来,恰逢微风吹过,带走了那团粉末,只留下斑驳的白痕。
半晌,季璋还是想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开口打破了这一池的平静,“你是直接蒸的米末吗?”
“当然不是。”朝云底气十足地回道。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假手于人,这点她能确信。
“你···我···算了。”季璋欲言又止,五官都要皱成一团了也没有找到能形容内心震惊与疑问的词。
想起刚刚噗噗吐舌头的苏迨,朝云内心更加愧疚,欠身行礼道:“二公子钟爱百花糕。娘子若是不嫌弃,朝云恳求娘子指点一二,做出能入口的百花糕。让朝云也好早日得到二公子的原谅。”
季璋的视线刚落到二宝身上,一向乖巧的二宝此刻却将脸别向另一侧,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看来只得自己上了。
季璋起身,委婉道:“其实迨哥儿也不是很爱百花糕,只是昨日恰好做了百花糕而已。我教你做其他的罢。”
若是二宝做糕点的灵性是天,那朝云就是沼泽,比地还要低的那种低洼烂泥。
“只要能让二公子原谅我,朝云什么都愿意学。”
*
苏府大厨房。
“娘子,您怎么又过来了?”正准备关门溜出府的袁亭瞧见去而复返的季璋,疑惑道。
季璋讪笑道:“袁娘子借厨房一用,教人做点吃食。”她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又和袁亭相见。但在听说朝云把苏轼院内小厨房炸了的时候,她果断选择来中央大厨房。
大厨房空间大,若是炸了,还有地方躲。她院子的小厨房,若是炸了,直接可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能在车祸中死里逃生来到这个时代已是万幸,再死一次季璋可不确信还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娘子今日打算做什么?”袁亭扫视了一圈厨房内现有的食材,还是有些担忧会没有季璋所需的食材。毕竟糕点与菜品之间,还是有壁垒的。
“酥琼叶。”
袁亭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做这道菜,“······那确实不需要什么。”自家娘子的水平做这个,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酥琼叶,很难做吗?”朝云察觉到不对劲,出声问道。
“不难,”季璋一脸假笑,“就适合你这种入门新手。”酥琼叶,这名字听起来故弄玄虚,直白点就是烤炊饼片,再直白点就是烤馒头片。
与入门相匹配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朝云不禁皱眉,“这入门的吃食,二公子能喜欢吗?”
“哎,你这怎么说话的···”居然有人敢嫌弃最基础的面食,身为厨娘的袁亭这火气蹭蹭往上冒,却被季璋抬手拦下,
“袁娘子你且去忙吧,这里用不着你。”
“是。”情绪从不挂脸的袁亭极不情愿地欠身退下,临走前还不忘朝朝云扔个白眼。
季璋这副和稀泥的模样在她心里落了个好,朝云道:“娘子若不是出声赶走她,这厨娘怕是要胡咧咧了。大字不识几个,居然还妄图想说教我!”
“咱们开始吧。”季璋并未出声替袁亭解释,只是出声催促道。毕竟她出声搅和就是为了替袁亭打掩护,防止她被朝云这个人精察觉到。
系好襻膊的朝云贴心问道:“娘子可还需要米糊,我昨日磨得还剩了些。”想到此,她又觉掌心在火辣辣的疼。
“不需要,你会生火吗?”季璋磨磨蹭蹭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在特定的地方将今早带回来的炊饼准备无误地翻了出来。
本以为李盼儿得像电视剧中演得那般躲在山洞里,只能靠吃野果度日,所以她特地买了一斤炊饼拎去。
奈何刘大家的条件太好,宛如世外桃源般无人打扰,所以她又将用不上的炊饼拎了回来。不曾想,倒是歪打正着用在朝云身上了。
“会!”朝云的眼里迸出了绝对自信。这可是炸厨房学来的本事,自然不会忘。
“那你先烧火罢。”将柴烧成木炭有一段时间,季璋并不着急切馒头片,旋身又在瓶瓶罐罐中挖宝般继续捣鼓。
朝云瞧着季璋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直言道:“娘子可是不想教我?”
“?此话怎讲?”季璋停下手中动作,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烤馒头片不得有个火嘛,这姑娘的脑回路真是异于常人。
“做糕点关键是调味揉面,您却支我去烧火,不就是不想让我学到这精髓关键吗?难道不是吗?”朝云有理有据道。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季璋。
“你这认了字的,怎地也没见你高明多少。”
季璋冷笑回怼道,眼中的善意荡然无存,“酥琼叶,就是烤炊饼片,不过为了附庸文人雅风才取了这名字。你不会以为所有糕点都是米糊做的吧?”
“你自诩比肚中无文墨的厨娘高上一截。怎地,连这个也不知晓?”连带着袁亭受的气,季璋一股脑地全部还了回去。读书人最听不得阴阳怪气地嘲讽,果然朝云当即脸就变了色。
见她还愣在原地,季璋直接将手抱在胸前,一副撂担子不干的架势,“怎地?不是你求我教你吗?现在这副模样,是指望我怜香惜玉替你做?”
“不敢。”朝云自知理亏,默默挪到了灶台后。
季璋回身继续挑着能调味的佐料,速度却慢了不少,脑子却活络起来。读书人爱风雅,但瞧望湖楼出身的朝云对吃食的反应,可见他们对吃食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亦或是压根不上心。
看来单纯的糕点店也是行不通的。季璋忍不住叹气,想通过开店赚快钱可真不容易。
*
“娘子,火炭烧好了。”再次从灶台前抬起头的朝云,脸上如蒙了层灰般暗淡不少。
季璋看了看灶里被银色灰屑包裹却能冒着橙红色光的木炭,十分满意,“去将脸洗干净。”
倏然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等你回来,我才会进行下一步。”
“···是。”朝云蓦然觉得脸上臊得慌,小跑着出了门。
季璋也没闲着,将烧好的火炭夹到了炉中,将洗干净的铁篦放炉上预热。
“娘子,洗好了。”朝云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端庄的模样。
“过来,”季璋将位置让了出来,指着桌上的炊饼道:“将这炊饼切成薄片,能不能成琼叶就看你的刀工了。”她一边指挥,还不忘一边奚落。
“娘子,我不会。”朝云看着那锃亮锋利的刀刃只觉下一秒就会落在自己手上。
季璋阴阳怪气道:“那可怎么办?这可是酥琼叶能被称为琼叶的—关—键—欸。”还特地拉长尾音,加重强调最后几个字。
“···娘子,朝云知罪。”
好脸面的朝云终是败下阵来,朝着季璋欠身行礼,“朝云不该妄加揣测娘子的用心,还望娘子恕罪。”
“哦。”
目的达成,季璋拿起菜刀,继续吓唬道:“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朝云娘子若是还不信任我,咱们的合作就到此结束。”
一巴掌一甜枣?压根不存在,季璋就喜欢“啪啪”两巴掌直接完事。
“多谢娘子提点。”朝云安静地退到一旁,看着季璋大秀刀工。
一连串的“嚓嚓”声之后,一块巴掌大的炊饼变成了十几片均匀厚度的薄片,季璋顺手直接扔了四片上铁篦。
“刷蜂蜜总会吧?”季璋狐疑地看向朝云。
“会的。”朝云终于又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了。
炊饼片很薄,火气将本就寥寥无几的水分冲散后,须臾便开始掉白渣。在火气的逼发下,涂在表面的蜂蜜香味在空中炸开。
“尝尝。”季璋将烤得两面泛黄的炊饼片夹了出来,放在盘中递给了朝云。
“这不好吧?”朝云嗫嚅道,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做给别人吃的,怎能先入了自己的口。
“难怪做成那样,你也好意思拎给迨哥儿吃。”季璋撇撇嘴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清晰的“咔嚓”声后,被烤脆的炊饼片在口中断裂,随着咀嚼发出沙沙声,犹如屋檐上积雪簌簌掉落,最后均化作了一地白。而经过火烤激发的蜂蜜香甜,则弥补了炊饼的索然无味。
季璋咂咂嘴,十分惬意,道:“做的人自己都不敢下嘴,又怎敢送入别人的口?”蜂蜜的清甜并不腻人,倒是意外合她的胃口,前两片烤好的酥琼叶就这样轻松进了季璋的肚子。
第三片刚刚翻面瞧着泛黄了,朝云抢先伸筷子将其夹走,送入口中。季璋乐呵地看着她,还以为得多费些时间才能改变她这读书读一半“君子远庖厨”的假圣人思想哩。
“这入门糕点的味道如何?”季璋明知故问道。
朝云没有说话,脸上却倏然染上一层红晕,“娘子明义,是朝云狭隘了。”厨房之事不似她弹琴奏曲,虽只是简单火烤,比起那些工艺复杂的菜肴也是不遑多让。
季璋打开刚刚翻出来的嘉庆子酱递给她,“试试将这个涂在表面。”
嘉庆子酱属酸甜口,味蕾刺激必单纯的蜂蜜更能增加人的口腹之欲。果不其然,朝云尝试之后眼睛都亮了亮。
“这下可有信心让迨哥儿原谅你?”
“那是自然。”
1.酥琼叶:出自《山家清供》
2.嘉庆子酱:李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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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酥琼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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