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娘子。”在主屋门口等了许久的袁亭,瞧见季璋与二宝连忙拎起放在脚边的食盒,规矩行礼。
她手中拎着给季璋的午膳,用着讨教“厨艺”的名头停留后院,还真没人怀疑袁亭别有用心,毕竟府内人皆尝过大娘子的手艺。
“二宝,你且下去用膳罢。”季璋进屋之前接过二宝手中的山海兜,赶人的目的十分明显。
如果说之前二宝吃味自家娘子与袁娘子关系亲密,但在酒肆隐约听到一些谈话内容后,她就释怀了——她家娘子不是不要她了,而且还要赚钱养她。
“是。”二宝憨笑追问道:“娘子,这吃食可要给郎君院中送去?”
今日这美食做出来,她还一口也没尝过呢。眼下只有三盘了,但郎君院中只有两位主子,二宝美滋滋地盘算着应该有一盘是属于她的。
季璋仿佛一早便想好了如何分配,话音踩着二宝弥散在空中的尾音出现,不假思索答道:“留一盘就行了,待会儿让迨哥儿给迈哥儿送去。”
杜霜是个聪明人,接收到季璋的眼神示意后,便跟着她出来将可疑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季璋下意识怀疑是任采莲搞的鬼,毕竟任采莲对她的鄙夷是真的,说她上不得台面也是真。
苏迨虽是她的孩子,但也是苏家名正言顺的小公子,撺掇孩子不亲近她,倒也是能理解。不曾想,杜霜交代的可疑人居然是苏迈,是那个她让苏迨主动亲近的人。
季璋只道是低估了苏迈对苏迨的影响力。
“···是,娘子。”二宝一愣,旋即想到郎君不一定在府中,只留一盘送给大公子也在情理之中,便兴高采烈地退下了。
小公子都只能吃一盘,她却能吃两盘,这让二宝如何不高兴。
屋门一关,季璋迫不及待推着袁亭将她摁在了凳子上,热情道:“快尝尝我今日做的山海兜。”
“娘子不也还未用膳吗,怎么只想着我。”袁亭推脱站起来,将食盒打开,接替二宝的工作开始布菜。
季璋打趣道:“你今日可是大功臣,可不得好好犒劳一番吗!”今日望湖楼的大戏,袁亭可谓是功不可没。
若不是她打听到沈家小郎君经常留宿望湖楼,今日这场戏连戏台子都搭不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不是娘子的缜密安排,这戏也唱不起来。”袁亭不敢邀功,毕竟这戏一不留神就会功亏一篑。
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不仅无法离间何李两家,还会加固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自问是没有这般缜密心思的。
李盼儿失踪多日音讯全无,李家疯狂寻女未果。季璋却用酥油鲍螺“证实”李盼儿在望湖楼的消息,李家闻讯而来自然扑空。
而楼中人本就八卦,尽管他们没有瞧见活生生的李盼儿,但李家人的出现已经坐实李盼儿就在望湖楼的“事实”。
有了李盼儿在望湖楼的既定事实,再加上沈家小郎君日日夜宿望湖楼,这“沈家小郎君望湖楼藏娇李盼儿”的八卦便犹如长了翅膀般迅速飞入何瑶的耳中,在她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今早,季璋又让袁亭伪装成李盼儿的模样引起暗处何家盯梢人的注意,成功将何瑶心中的怀疑点燃,将人引来。
李家对袁亭十分熟悉,自然不会被这拙劣的伪装迷惑。奈何基于袁亭与李盼儿的亲密关系,加之袁亭又是带走李盼儿的人,她这一出现犹如一明示信号,让搜过望湖楼的李家产生自我怀疑。
李盼儿知晓所有的内情,包括李家的心思。故而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不得不出现在望湖楼,不得不上台演完这场“捉奸戏码”。
菜已摆上桌,季璋将袁亭摁在桌边坐下,“若不是你与李家娘子关系甚笃,光是何瑶出场,李家不一定会来。”
今日袁亭伪装的“李盼儿”,便是这场戏能唱起来的关键。但凡换成其他人,李家这个主角都不一定上当。
“娘子谬赞了。”袁亭虽安排不出这戏,但如今成戏已出,其中关键事后一想便也明白,故而没有再推脱。
“之前的酥琼叶与水滑面皆错过了,这次可不能再错失这山海兜了。”袁亭伸手拿起桌上的瓷勺,舀起一只山海兜放入嘴中,
季璋也顺势坐下,端饭夹菜,“对了,书肆铺子的事情已经搞定了。咱们就开吃食店,卖些酒茶熟水茶果子,袁亭你这几日记得去把行会的事办了。”
“咳,咳咳!”口中被山海四丁填满,袁亭闻言被呛得满脸通红,只得连忙捂着嘴将头偏向一边,生怕嘴中喷出什么不明物体脏了整桌子的菜。
桌上只有两只碗,一只是饭碗,另一只是汤碗。来不及拿茶杯,季璋将自己的汤碗盛了汤递给她,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别急。”
亲自准备食盒的袁亭怎会不知这是季璋的餐具,然而此刻命要紧也顾不了这么多,接过碗猛灌几口将卡在喉咙里的碎丁冲走,这才缓过来。
“娘子见谅。”袁亭平稳呼吸后,连忙起身行礼请罪。
她舀山海兜用的是布菜公勺,与抢主家的碗可截然不同。后者无异于和主家抢饭吃,挑衅主家,以下犯上这过错是板上钉钉了。
袁亭是个懂分寸的,但季璋不想任采莲的事情再发生,故而也没有直接开口原谅她,只委婉地递了个台阶,“你将铺子的事办妥,我就不计较了。”
“多谢娘子。”
袁亭心中松快下来,言归正传道:“娘子,这铺子租金是多少呀?”之后入会和翻修都要花钱,她心里得有个底儿才安心。
季璋将袁亭重新拉到身边坐下,“不要钱,这铺子主人用店铺和铺中的书入股咱们的生意,他三我们七。”
“!真的吗?”袁亭不可置信道。不过,这事还真不怪袁亭大惊小怪。
前几日毫无进展之事,今日季璋不过出去半日,居然就谈妥了,还是以零租金拿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真的,一会儿你还得去送东西,拿地契呢。”季璋笑道。既然铺子定下来了,这翻修也得提上日程。
至于分红,季璋开门见山道:“咱们总共七成,我五成,你与李家娘子各占一成,如何?”
她们手中的一百两,大头是季璋变卖首饰所得,袁亭有十两,李盼儿只有逃跑时携带的三两。
袁亭什么也没做,只觉受之有愧,推脱道:“娘子,这···”
季璋以为她不满李盼儿与她相同占比,出声解释道:
“李家娘子虽钱比你少些,但入行会的人脉以及日后进货的渠道皆是她提供。且你在府内做工,我也不宜长时间出门,日后店中诸多事宜也是李家娘子操劳打理,故而她占一成。”
至于季璋她自己的利益,她是不会退让的。且不说她指望着这钱活下去,她既出钱,还出力,这五成是她应得的。
“娘子,我不是这意思。”袁亭连忙摆手,出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出了钱不该拿一成。”
“这些日子皆是你在外面忙活,这叫什么都没做吗?况且日后你可是咱们铺子的主厨,点心茶果子还等着你安排呢,怎会没有你施展的地方?”季璋笑着安慰道,一字一句皆真心实意肯定着袁亭的价值。
“多谢娘子。”袁亭一听钱没有,但她可以多出力,故而心安不少。
肚子填了七分饱,季璋放下碗筷走向书桌,提笔依照着早先钱叔写的分红契约写了三份她们三人之间的契约,
“你这几日有空去寻李盼儿一趟,她若是同意便在上面签字摁手印,若是不同意咱们再商议。”
“对了,这几日你万分小心。李家吃了大亏,事后反应过来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你。”沈家和何家自顾不暇,应当不会来寻麻烦。
季璋瞧着写着“季璋”二字的分红契约,嘱咐道:“若李家那边盯得紧,你就花钱寻信任之人跑一趟,万万不可泄露我的身份。”
她注定是要走的,故而不想和苏轼扯上任何关系,以免之后出什么幺蛾子。
“娘子放心,我嘴紧着呢。”袁亭经常出入富贵人家,后宅娘子们想法子存体己私房钱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
苏迈院中。
“兄长,我又来给你送好吃的啦!”苏迨蹦蹦跳跳进了苏迈的屋子。
端坐在书桌前的苏迈闻言倏然又想起了那日的水滑面,愣神之际一滴墨“滴嗒”落在了宣纸上,晕开一朵黑色的花。
“大公子恕罪,二公子等不及通报便冲了进来,小人实在是拦不住。”
小厮后脚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费时平复自己的呼吸,便直挺挺跪了下去。
苏迈没有说话,只是将毛笔放下,慢条斯理地将压纸的镇纸挪开,面不改色将那张写了一半论策的纸揉成了一团,只是手上显露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今日娘亲做了山海兜,可漂亮了!”苏迨爬上屋内桌边的凳子,将刘二手里的食盒打开,亲自将山海兜端了出来。
“之前送牛乳糕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别来烦我。”苏迈将纸团随手扔到地上,将镇纸重新压好,确保宣纸与桌面严丝合缝,这才收手。
“是娘亲让我来的,她还给兄长写了信。”苏迨面对苏迈的冷言冷语并未哭闹,甚至连嘴也没有瘪一下,反而拿出信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
苏迨虽不明白兄长为何总是冷着脸,对自己说话也是冷冰冰的,但经历过孤山被拐之后,他只觉自己的这个冷脸兄长是顶顶好的人。
苏迈的眼神这才分了点给地上跪着的碍眼之人,“下去。”
地上之人如获大赦般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纸团退了出去。
“兄长快来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苏迨满心满眼只有盘中晶莹剔透的兜子,催促道。
苏迈从书桌前离开,坐到了苏迨身边,伸手接过了那封信,却道:“你可看过其中内容?”
“兄长···我字还未认全呢。”提及识字,苏迨如院中失水过度的蔫巴花草瞬间无精打采,嗫嚅道。
他讲与季璋的话也不假,兄长确实说过讨厌他的话,但这功课苏迈是一节也未曾落下地给他讲了。
“···日后出门,莫说是我苏家的人。”苏迈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然后打开了信封。
“当王家人也不错,娘亲定不会嫌弃我的。”苏迨乐呵呵道。
······
苏迈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烦躁,拿着拆了一半的信回到书桌前,远离那不求上进的小子。
刚刚将信抽出,苏迈便感觉到指尖一阵湿润。他这位姨母定是写字之时墨沾多了,又将纸浸透了。不过她是初学者,倒也无伤大雅。
苏迈并未发脾气,司空见惯般就着被染黑的指头平静地继续把信打开,未被墨汁浸透的干净背面留下了几枚指印。
信纸展开,一向自信的苏迈愣住了。
信上不是黑团夹杂的字,而是一副画。画中内容正是花朝节那晚他们在宝云寺厨房包荠菜角子,只是画面中少了几人。
没有叫他去厨房帮忙的父亲和小厮,甚至没有去询问住持的厨房袁娘子,只有三人
——他,苏迨,还有他俩名义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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