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第三空间NBIC总部大厦。

最后一层亮着的楼层也随着关灯声暗下去,只剩下窗外霓虹灯的招牌还在闪烁。

蜘蛛走出办公室。

等在门口的银蛇百无聊赖地踢着脚,拿胳膊挤挤他,“听说你昨天出的那个任务有目击者?”

“……”蜘蛛沉默:“下班了,快走吧。”

说是下班,其实是时长未知的休息,他们这一行二十四小时待命,一个夺命call就要赶到现场。

这算是默认了。

“难得啊,”银蛇稀奇地唏嘘了句,三两步追上去,和他一起往电梯走去,“会不会是那个任务目标认识的人?”

“都排查过了,”蜘蛛说,“店主胡国民,三等公民,初中学历,基因存在缺陷,无法被分配工作,十六岁起打黑工,五十八岁开了家小五金店,六十岁收养了一名孤儿,六十七岁时,那个孩子因为广告牌掉落的意外事件而死亡。”

一目了然的社会关系。

银蛇啊了一声:“挺可怜的。”

第三空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有一些幸运或者不幸地活了下来,还有一些就像那个被收养的孩子一样,因为意外、疾病、暴力、甚至一场极端的大暴雨而早早夭折。

电梯朝外的一面是玻璃,极黑的雨夜映照出打着哈欠神情恹恹的银蛇。

蜘蛛沉默不语地注视着。

*

“长大了……”

“长大……”

“长大……”

从第三遍开始,老胡就像个坏掉的录音机一样,机械地重复这两个字。

叶由:“老胡?”

“长大……”

老胡在一成不变的童谣声里迟钝地抬起头,他茫然环顾四周,像是在无意识地寻找什么。

忽然停下来,他神色微动,那道苍老的视线定格在那只不再摇动的旧木马上,死死地盯着。

低声喃喃:“……原来已经不需要存钱了啊。”

他的目光如此绝望、如此清醒,像是浑浑噩噩数十年,突然看见了残酷的真相。

一场突如其来的如梦初醒,但醒来仍然是噩梦。

这样的人在醒来以后多半要崩溃,叶由警惕起来,握紧了枪支,试图安慰:“你冷静点,你知道今天是……”

后面那个字还没吐出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具矮瘦的身体开始抽搐,木然的眉目突然暴起。

后背哐的一声撞上门板,叶由捏着手心的汗,警惕地盯着那张突然情绪大变的面孔,心里的茫然还未散去。

太突然了。

那是一种突兀而狰狞的转变。

方才那几分人性的温情和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看见的那只眼睛蓦然睁到最大,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一样,张牙舞爪地占领了整个手心,老胡怒目圆瞪,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崩裂,像是有什么扎根在血肉里的东西要疯狂地长出来。

叶由没办法装没看见了,她第一反应是跑,但店附近可能还有手无寸铁的无辜路人,她有枪,至少可以做点什么。

这个距离不会失手。

漆黑的枪口被稳稳抬起。

两声枪响彻响漆黑的雨夜。

屋内弥漫着血腥气,新鲜的液体流到了脚下,叶由没有放松下来。

子弹直接穿透过去,污黑色的血液从腿上的孔里流出来,血人浑然不觉疼痛,皮肤绽裂,内脏翻涌,鲜红色的眼睛接连不断地一只只睁开,满怀恶意而又不为所动地盯着她,像是高高在上的嘲讽。

打四肢没用,她一瞬间做出判断。

枪口抬高,对准头颅,这个动作只在秒钟之间完成。

但弯曲的食指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叶由迟疑了。

就在这样短暂的停顿里,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模糊成大片不规则的色块,血色触肢带起的骤风袭来的一瞬间,脚下的地面跟着出现裂缝,失重感来袭。

天崩地裂。

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哗啦声像是冰雹一样砸下来一样。

好熟悉的声音。

外面在下雨吗?

惨白的闪电照亮了屋内,光影碎片如雷电般闪回。

叶由眨了下眼,她想起来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坐着飞艇回到了家,洗了把澡,最后在暴雨声里入眠。

她睡着了,那这里大概是梦吧,一个过于真实、又不稳定的梦境。

像是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一样。

头顶的灯泡猛烈地晃动着,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把“怪物”的身形照得愈发诡异。

老胡的身体上长满血红色的眼睛,手脚变成软而细长的触肢,已经不太像人了,唯独那张脸没有出现什么大变化,那张苍老的脸庞,时而痛苦、时而疲倦、时而挣扎、时而冷漠。

那双眼睛残留着所剩无几的理智,牢牢地固定在她身上,叶由在他的注视下颤栗,她要深呼吸,才能让自己的手不至于一同发颤。

那是一双求救的眼睛,也是一双求死的眼睛。

雨水漫进来了,风也是。

“砰!”

随着一声枪响,晃动霎时间停止了,狭窄逼人的屋子里一片灾难过后灭天灭地的死寂。

粘稠污黑的血液溅了一地,围绕着尚有余温的躯干沸腾般地蠕动着,片刻后,慢慢平息下去,那些夹在皮肤皱褶里的眼睛全都安宁地闭上了。

所有的红眼睛,就像是从未睁开过一样。

尸体仰面朝天,支离破碎的手肘处是一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链子。

叶由站稳收枪,她沉默地蹲下来,手心带过还有温度的眼皮,把那双死死睁着的干瘪眼睛合拢。

好冷啊。

她哈了口寒气。

角落里的木马还在因为余震而摇晃,又轻又快,稚气的童声在与死亡同等的安静里不知疾苦地唱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被里多温暖。

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世上一切幸福的祝愿,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呼——!

童谣余音未散,叶由猛地坐起身来,胸膛起伏着。

金属冰冷的手感和人体温热的触感还残余在指尖,她抵着额头恍然了会儿,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窗外,大雨连绵,渗进来的潮意铺了一身,摸了把脖颈,才发现原来是汗。

冷冰冰的。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觉得有点奇怪,从头到尾自己都有自主意识,甚至还给个只见了一面的人编了个有头有尾的故事,这就是清醒梦吗?

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叶由深吸一口气扶着床边下地,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

水带着股陈年的苦味,她狐疑地看了看,再三确认没有小可爱在里面仰泳,又觉得不放心,干脆重新烧了一壶,等水开的时候又忍不住点开光脑里的信用栏,五万信用点,省着点用,够一年的生活费了。

想到这里,因为梦境而意外沉重的心情轻松了几分。

叶由看了又看,安心地关上光脑。

过了半分钟,又忍不住打开看了眼。

水沸了,她拔了线,提起水壶,倒完又在静悄悄的黑暗里坐下来,一边捧着杯子吹一边慢慢喝起来。

一秒、两秒、一分钟……十分钟。

水见底了,她仍然没动。

头发乱糟糟的女孩平静地坐在黑暗里,过了会儿,她忽然开口了,不知道在对谁说:“水冷了。”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和狭小的空间里甚至有回响。

叶由:“你不喝的话我就不热了。”

大约又过了五秒钟,不远处传来饶有兴致的声音。

“你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

投入室内的月光是暗红色的。

女子靠坐在窗边,不知坐了多久,身披冷意,半个身体融在夜色里,一头带着弧度的红发卷落在肩上,勾勒出姣好的线条。

见她抬眼,对方微微一笑,撑着台面跃下来。

梦境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然是她。

“绫红鱼。”女子大大方方伸出手,“抱歉以这种方式进行自我介绍。”

“虽然你已经知道了……”叶由起身和她伸手握了下,“叶由。”

她随手按下热水壶开关,剩余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起来。

绫红鱼仔细打量了她会儿,松开时轻轻笑了:“你很冷静。”

“我就当是夸奖收下了?”叶由有些不确定。

“当然,”绫红鱼欣然点头,“在梦境里也能保持该有的理智,当然值得一声夸赞。”

潜意识会放大人心里的**,而人在恐惧之下又会丑态毕露,跪地求饶的、痛哭流涕的、暴露暴力本性的……什么样的她都见过,相比之下,对方的处理几乎可以打满分。

未必……万一对方在现实里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在梦里杀个人也不会有波动的,叶由默默地在心里反驳,又忽然想到什么:“那个梦是你让我做的?怎么做到的?”

绫红鱼:“你真的想知道?”

叶由斟酌了下,点了头——对方来找她就是有东西要展示给她看,她宁愿掌握主动权。

绫红鱼眯起眼睛看了她会儿,笑了。

她眼尾本就细而上扬,拉长到这种地步,看起来有些不太像人,叶由一瞬间觉得对方像狐狸,但很快就意识到并非如此。

手优雅地抹过脸侧,放下时红色发丝里露出一双长叶型的耳朵,绫红鱼微微昂首,尖下巴抬起来,不言不语,一股威严感扑面而来。

精灵……?

叶由脑海里回忆起上辈子看过的电影:“这算异能吗?还是种族特性?”

那双耳朵抖了抖,似乎有些不满,绫红鱼否决:“我是人类。”

她也是人类,为什么她没有。

绫红鱼好笑地看着不自觉抬手摸耳朵、表情有一丝纳闷的叶由。

她继续道:“至于异能——严格来说,不算,不过这是个方便理解的词汇。”

叶由等着更进一步的解释,对方却忽然另起话题,仿佛随口一问:“你身边人都是怎么说NBIC的?”

“……”

叶由面露难色。

暴力执法、政府走狗、机械大脑,都不是什么好词。

在她试图找出一个委婉点的表述时,绫红鱼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摆摆手:“想也知道,没事,要是在意这些的话我也不会加入NBIC。”

叶由松了口气,清咳一声:“我想其中一定有误会。”

“哦,”绫红鱼说,“没误会。”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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