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叶由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她并不反对这句话,但也没那么强的信念感,还需要好好思考一下,绫红鱼没有继续劝,爽快地把剩下的睡眠时间还给了她,来得神神秘秘,去得倒是很普通,撑着一把红伞就离开了。

非法交易能源只是对外的说法,那些新闻里死去的人,有多少是异化的怪物?

原主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那一次死亡又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看见的男人也是缉查部的,如果她加入,会不会被认出来?公民信息在官方数据库里应该有记录吧,那些她都不知道的过往被翻出来,是好还是坏?

满脑子的疑问,叶由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的时候雨终于渐渐小了,灰蒙蒙的天色从城市尽头升起来,她干脆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带着伞出门散步。

在这种天气这个点出门,她没有碰到一个人,或者说,活着的人。

至于那些如烂泥一样泡在污水沟里的、面朝下看不清脸的人,叶由不太想去思考他们还活不活着。

如果她是个亿万富翁,说不定会建个基金会,但她现在没那本事去帮助别人。

叶由许久没吃过营养液以外的东西了,斥巨资去便利店买了一堆食物,结账时候看见营业员诧异又羡慕的眼神。

上不起大学、拿着贫瘠的薪水、或许还背着房贷,就和老胡一样,送孩子上学的钱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往好处想想,至少她还吃得起饭。

走出去看见对面饭馆招牌才想起来,都有钱了,怎么还吃便利店呢?

叶由咬着爆汁的烤肠,肠衣包裹着紧实的肉质,牙齿一用力就崩裂开来,她忽然有点恶心,像是咽什么难吃的东西一样,三两下囫囵吞下去,然后拎着剩余的食物,在店员奇怪的眼神里重新走出去。

走了没几步,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不知道从哪蹦出来,手里的刀对准她:“打劫!”

身后,那个便利店店员平淡地走到店门口,然后把门锁上了。

叶由:“……”

真是热情淳朴又好客的世界。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不透明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后退两步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够吗?我没买水,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去买点。”

男人迟疑了下,警惕地看着她,再三确认她没有威胁,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往前一步,一把捞走那个袋子。

叶由仍然站在原地举着双手,她确实没打算抢回去,那袋子食物大概两三百信用点,有点贵,但现在的她负担得起。

不过现在她明白为什么那个店员会给她不透明的袋子了。

人人都难自保的世界,这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刀被收回去了一点,男人拽着塑料袋,离开前发出嘶哑的笑声:“你可小心一点,好心是流沙。”

如果他没成为抢劫犯,或许会是个诗人。

店员重新开了门。

摩天大厦遮盖了远处的视野,霓虹灯不再显眼,大大小小的彩色飞艇载着花样繁多的广告慢悠悠地穿梭在玻璃之间,这里和她家乡一点也不一样,叶由站在原地望了会儿,莫名感觉有点儿冷。

她低头拢了拢衣服,回身返回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没拿走,而是往店员那边推去:“谢谢。”

店员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一样。

已经走出便利店的叶由没管身后的视线,她觉得善意应该得到回报,她干她爱干的事情,管别人怎么想呢。

“姑娘!姑娘!”有人急吼吼地喊着,下一秒,一个影子箭步窜出来,“你没事吧?!”

叶由转头看去,有点儿熟悉的脸,是五金店的老板,她仰头往后面望了眼,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天买冷却液的地方。

“我……我挺好的,”她揉了揉脸。

老板紧张地拉着她左看右看,见她活生生的没哪里受伤,顿时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懊恼:“我那天晚上给你指完路就歇业了,没想到第二天看见新闻,说什么老城区非法能源交易,事发就在老胡店里!我当时就在想那姑娘咋办啊,贼后悔,那文章里也没说有没有其他人被卷进去,我急得不得了,还以为我害死了个孩子!”

原来是在说这事,叶由应了声:“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对方重复了两遍,说着说着又慢下来,眉头沉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老胡那家伙,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什么也不跟我说,他女儿是意外走的,对方给了赔偿金,他也一声不吭地收下了,我以为他走出来了,以为只是最近临近那孩子忌日,突然有点神神叨叨罢了,没想到会干违法犯罪的事情。”

他没……叶由张了张嘴,又闭起来了。

老板明显不是觉醒者,那种事情说了也不会信,信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之前和你说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她问。

“怪物啊……”老板愣了下,仔细回忆道,“说是有很多只眼睛,没有皮肤,血红色的内脏翻在外面那种,还挺可怕的是不是,也不知道老胡从哪看来的,平时也不见他想象力那么丰富。”

“大概是什么影视剧吧,”叶由说,她在思考,老胡是失控的苏醒者,绫红鱼是苏醒者,苏醒的源头是什么,失控的源头又是什么?老胡失控的样子和他看见的怪物有些相似,两者是否都看见了这样的怪物?

她——或者说是原主,是不是也看见了?天花板上的那行字……叶由想起来,她低头握了握拳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没有得到任何能力?还是说身体强化本身也算能力?相比之下有点拉胯了吧……

她走着神,手里突然多了什么。

“那么一大早就出门,还没吃东西吧,”老板挠了挠头,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带了这个……垫垫吧。”

是个小面包,捏起来很硬,不值几个钱。

叶由慢慢地拆开包装,她在老板的目送里离开。

她突然觉得这样就挺好的,虽然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但世界上总有一些可爱的人存在,她愿意努力保护这些可爱的人。

和文明啊大义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虽然信念或许不同,但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也就够了吧。

面包干巴巴的很难咽,但叶由饿了,鼓着酸痛的腮帮子大口大口咀嚼,三两口吃掉了,星云街的尽头连着滨海,她沿着河道散步,边走边拍拍手上的碎屑。

知道名字就可以做背景调查,既然缉查局有招揽她的意思,原主的身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果加入了,说不定还能知道一点,也能弄明白她醒来那天发生了什么。

原主没有学历,只能做低工资的工作。

如果还是干这类黑活,免不了和缉查局打交道。

虽然出任务看起来比较危险,但也算是个铁饭碗。

……

叶由一条条列出优点和缺点,她舔了舔有点磨破的上颚,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谁能拒绝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可是上岸啊!

下定决心以后,她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转身离开滨海步道,往城市走去,也是在心情松懈下来的一刻,叶由察觉到身后有尾巴。

道路狭窄细长,对面没有人来,穿堂的风声很明显,充当阻碍物的灯牌发出哐哐声,对听觉有一定影响,但出色的五感仍然让她敏锐地注意到一点不自然的异动——像是金属不小心碰撞到一起的声响。

很轻微,而且很短暂,像是碰到以后就被及时摁住了。

抢劫的?连着遭遇两次是不是太倒霉了一点?叶由不得不开始思考,她看起来像有钱人吗?

还是刚刚便利店外的一幕被人看见了?

叶由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着,暗自做好应对准备,很简单的道理,出去那条路更宽一些,可能会有路人经过,如果要下手,最好在她走出这条巷子前。

三米、两米、一米……在即将走出巷子的一瞬间,她紧绷起肌肉。

来了!

在刀尖贴上来的一瞬间,叶由猛地发力向后一撞,那人猝不及防,吃痛一松,她早有准备,反手劈掉他手中的刀,脚一勾,对方仰面倒下去,但反应极快,单手撑住地面又跃起。

不对劲,不是单纯的抢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余光瞄到若隐若现的银光——那人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把刀向她冲来,叶由想也没想,侧身闪避,同时无比顺畅地下蹲扫腿,成功撂倒对方。

第二把刀也被收缴。

那人还想挣扎着起身,叶由抢先一步,一只脚踩在对方胸口,眯起眼睛,借着层层叠叠落下的光打量那人的脸。

丢在人群里泯然众人的一张脸,也是陌生的一张脸,至少对她来说是的,但原主的记忆她没有。

叶由:“我认识你吗?”

那人没有说话,但目光有微弱的波动,叶由捕捉到了,她骤然加力,重重一踩,对方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大概是觉得窒息,胸腔起伏越来越大,三两次想翻身起来,都被狠狠压了下去。

他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狼狈地喘息着。

靴底不紧不慢地碾下去。

背光的人低头笑着:“你认识我。”

那人咬牙,胸膛骤然凹陷下去,叶由猝不及防一脚踩空,身体下意识前倾,惊异地发现自己踩在一团软泥般的物质上。

苏醒者?!

就那么片刻的失神,那条手臂也猛地拉长,像橡皮泥一样,那人勾住路边的灯柱,像个弹簧一样把自己甩出了巷子,叶由沉默了下,她突然有种想看看对方身体内部构造的冲动……好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思绪还在翻涌,腿已经动起来了,她迅速追上去,巷子出去右转,前方是两条分叉的路,中间是根两米高的广告柱,各种五颜六色的商标牌子层层叠叠地交错着,像是挂满了彩球的圣诞树,此时暗着。

那些牌子整齐地分成两个方向,两边一眼望去都只能看见被各式各样店门牌遮住的道路,唯独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怎么办?叶由迟疑了一秒钟——两边都跑肯定来不及,要是进店找人问,以那人的速度也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就在这时,左边最上面一块灯牌忽然闪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拔腿往左边冲去。

蓝色霓虹灯牌仍然稳稳地亮着,像是夜空里的引路标,这故障太巧了,巧得不容人不多想,但叶由没有回头,转头看也只能看见灯牌的背面,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已经看见了那人被拉长的影子。

为什么杀她,是谁要杀她——她要一一问清楚!

叶由头也不回地跑过去。

急风起急风落。

在她身后,那块灯牌骤然熄灭,似乎只是短暂地发生了一次不引人注目的机械故障,它仍然静悄悄地伫立在三岔口的灰幕里,不为所动,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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