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阳光都透窗打在欧阳溯脸上时,她才猛然惊醒,四下里张惶一望,桌椅如常,一时竟不知昨夜是真是幻,缓了好一会儿神才呆愣愣伸手摸了摸自己,倒是头脸齐整,没甚损伤。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光洁白皙没有丝毫伤口的痕迹。
难道真个是梦?
她木木然拥被坐起,方觉有些口渴,待要起身倒茶之时,眼神一瞥,望见地上躺着一物,她动作不由顿住,定神一看,却是她那柄玄铁折扇。
她这才如被冷水浇头,蓦地里打了个抖,彻底醒过神来,知道自己托大独身上路,昨夜可是惹了麻烦上身,只不知那少女到底对她做了何手脚。
她回想昨夜命悬一线,一时深悔独个儿上路,却又想那少女出手寥寥,只几下便制住了她,让她丝毫反抗不能,以这般功力,纵是她和四姬妾一起上也万不是对手,又想若是欧阳锋在也能免遭此劫,只是现下想再多也是枉然,忙自个儿探了探脉,却没摸出什么古怪,只觉康健如常,甚而更壮了些。
她忙又喝了口水,行功运气,也皆如常,似乎还更通身舒爽了些,一时疑惑,莫非真如那少女所说,非是毒药,反是甚么好宝贝?
只是她到底不能放心,在城里寻了间医馆好生瞧了一通,那大夫听说是城里有名的圣手,一搭脉便也觉出这是个姑娘,只江湖人士各路古怪都有,他也不以为意,只道:「姑娘身子强健得很,某未探得什么毛病,反倒似是平日里好吃好补,比某生平所见之女子的脉都要有力,须得提防补旺过甚。」
这下欧阳溯也算是放心了些,只想不出个究竟,一时也没奈何,便只当那少女真是给她灌了什么补身体的迷药,又眼瞅着已是浪费了半日在这城中,心下重又忧虑起杨过那头的安危来,忙急急赶路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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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过自欧阳溯走后,既无那饭食过活之忧,日子便过得倦怠起来,每日懒吃懒睡,浑没个意思,时日长久又觉出孤单寂寞来,欲去往那镇上茶楼酒馆热闹之处厮混一阵,却又想起欧阳说的「胡吃胡玩」等语,到底没有出去,整日里只闷在那破屋中逗蚂蚁捉蝴蝶取乐,偶尔去镇上采买之时才走走看看疏散一二。
如此到底胡乱混过得三两月,那日他耐不得枯乏,正出门想去河边耍弄一阵,逗逗鱼儿也是个乐趣,行至半路却忽听得呯嗙呼喝之声,他是个跳脱性子,又是在这片他熟极的林子,立时便奔过去想看看有何热闹。
谁知声音听着似不大远,寻起来却好一会儿都没到地方,到后头响动皆无了他才恰寻到地方,将看见一片青衫飘忽远去,四下里便再无人影。
「欸!来得晚了,没看到甚热闹。」杨过百无聊赖地叹得一声,返身正要走时,却被地上亮闪闪不知什么晃了下眼,他好奇心起,忙凑近去看,只见是亮闪闪好一片细针杂乱地散落在地上,那针身上花纹缕缕,显极是精致,瞧得杨过新奇,他刚要伸手去拾起来细看一二,忽听身后一声爆喝——
「别动!」
——却是欧阳溯的声音。
杨过甫一听这声,大喜过望,浑没在意她话里的内容,只也早把那什么破针抛诸脑后,跳起身来道:「欧阳你回来了!」
他欢喜得过了,奔过来就要抱一抱欧阳溯,好生叙述一番离情,谁知欧阳溯浑没理他,一见面便给了他一脚。
「你个蠢小子,那是人家的独门暗器,毒得很,也是你能拿得!」口虽如此说,却也捉住杨过的手察看有否碰到,虽然她返程一路早就问过欧阳锋相关解毒之法,但到底还是莫要中毒得好。
待细细瞧过杨过双手,确认他无甚损伤,欧阳溯才想起自己这一路赶来救命的辛苦,又在杨过头上拍了一下,道:「以后莫要看见什么都去碰去摸,早晚碰烂你这多手脚!」
杨过乍一见她,便被又骂又打好一通,心里好不委屈,只欧阳也是为着他好,替他看手也是情真意切,他便也没话来,只撇撇嘴道:「你一回来就只是说我!」话一说完又留意到欧阳溯轻袍缓带、衣着光鲜,显不同于前时同他一块起居时的落魄,不知怎地竟突然自惭形秽起来,嗫嚅着不再多话。
欧阳溯见他突然没声,只当他久别重逢有些生疏,不好意思说话,便只扯着他往外走。
杨过低着头随她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道:「欧阳,你是太久没回来,连回去的路都忘了么?屋在另一头呢!」
欧阳溯回头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蠢死你得了,老子一路奔波的回来,不得给我接风洗尘一下?咱们去镇上!」又指了指他身上那破衣烂衫,「还有你怎生过得这般埋汰,我一不盯着你便又不换洗衣服了?」
杨过赧然,这些时日没了欧阳溯啰唣,他确实没怎洗过衣服,便也不好意思答话,只把头又更低。
欧阳溯斜眼看他这模样,啧出一声,「瞧你这叫花子样儿!」说得两句也不再叱他,只道,「正好也去镇上给你整几身衣衫,眼见着你似是长高了些许。」也就现在能趁杨过还是个小萝卜头欺负欺负了,按照她前世印象,他日后会是个高大英俊的,早晚会越过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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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杨过观她面有倦色,到底没在镇上待得多久,只吃了顿丰盛的,又给杨过买了几身衣服便即回返。
两人各拎着个小包袱走在林间,却忽听尖啸阵阵,似是猛禽鹰雀之声,两人被这声音所扰,俱都抬头观望,却是两只威武的大雕。
欧阳溯看那雕儿神俊非常,还未回过神来,林子后却突然转出两人,她打眼一瞧,却是一男一女,男子三十来岁,相貌堂堂,是个威武端正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娇美俏丽,顾盼生辉。
欧阳溯被杨过摇晃一下才醒过神来,诧异地发觉自己刚才竟然看黄蓉看呆了眼。
不至于,不至于,真不至于。
欧阳溯心里自我念叨着,却又忍不住望了黄蓉一眼,暗道:果不愧是黄蓉!原来她见了方才那双雕,又见了这两人面貌,立时便已猜知他二人身份。
这边厢郭、黄二人也正注目打量他俩。当此时杨过已在镇上换过一身宝蓝衣衫,也略整了头脸,端的是面如冠玉,一派俊朗。欧阳溯也是衣衫济楚,眉眼风流,似是故人。
几人对看半晌,杨过不明所以,也耐不得这气氛,扯了扯欧阳溯的手道:「咱们走罢!」
欧阳溯微微一笑,只道:「好!」心中却知以黄蓉之机智,必有后话。
「欸,两位小兄弟别忙走!」
却是郭靖先开了口,他本先见了杨过,只觉这小兄弟分外面熟,还想不起为何这般面熟,待又瞧见欧阳溯,立时回忆起初识杨康时他与欧阳克相交游的画面,见他二人要走,便忙忙叫住。
杨过本不耐烦,方才欧阳溯除开衣衫之外还给他买了些精巧玩意吃食,且饭时听她说还从西域带了些稀罕物件给他,跟行李一块先放在了屋里,只急不可耐想赶紧回屋看看,谁知让这人莫名叫住,刚想骂句「叫你老子作甚!」却见欧阳溯停了脚步,便暂且按下,看她作何说法。
这头欧阳溯虽记不大清这时节郭黄二人竟已寻得杨过,却也早知会有此一遭,便只回头笑道:「郭大侠有何见教?」
「咦?你怎生认得我?」
他这话问得带股天然憨气,欧阳溯不免好笑,只面上不敢带出来,怕黄蓉见她笑话她丈夫再记在了心里日后捉弄回来,因只道:「郭大侠威名赫赫,我认得你又有什么稀奇?」
她话说完,见那郭靖虽是个浓眉大眼、威风长相,却一股呆然之气,暗道无怪乎黄老邪要弃岛而去,日日对着这般呆瓜真是闷也闷死了,又看一眼黄蓉,心道虽算不上鲜花插牛粪,却也是牛嚼牡丹,谓为可惜。
「郭大侠不必再问,我这位弟弟,姓杨名过,他娘姓穆,正是你故人之子!」
此话一出,不单郭靖吃了一惊,杨过也是诧异非常,扯着欧阳溯道:「欧阳你在说甚么来?甚么故人之子!」
那边厢黄蓉微微一笑,两步走近,道:「这位小兄弟倒是知之甚多,只不知你姓甚么?」
她笑起来娇俏,说话也可亲,欧阳溯便没防备她走近这两步,谁知话音刚落,她便迅疾出手,探手便伸向杨过后颈。
「欸!」欧阳溯吓了一跳,心念电转间猛然想起前世里看过黄蓉似是不喜杨过,难道这便要先下毒手了!
她想得倒快,却是想少了,且不说黄蓉没那等残杀孩童的歹毒心思,就是真欲下手也决不会当着她丈夫郭靖的面。
却说欧阳溯自那夜吃了一个大亏,深知自己武功远未够看,这两日便是赶路也每晚都会行功练习,且她在白驼山庄也是勤练不缀,纵是还甚稚嫩,经了上次也略长进了些。
因此虽挡不住黄蓉此招,也是见机得快,略转了身子,将自己肩头往前一送,拦在了杨过身后,黄蓉那一手便落在了欧阳溯肩上,她行功练气皆是哈蟆功的底子,自然运转起来,便以静制动,黄蓉掌上劲力甫一吐出,便即有猛烈无比的劲道反击而去。
但她的内功同黄蓉相比那是云泥之别,因此虽有劲力反击而出却未能奈何黄蓉分毫,那手顺着她肩上劲力一挪,侧下便往杨过背上拍去。
「啊哟!」一声,杨过立时往后仰跌而倒,他这却是穆念慈教的练功法门,与常人往前扑跌大不相同。
说来话长,行来却短,这兔起鹘落之间,黄蓉已是试出两人的武功路数,猜晓了二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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