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查皱眉凝神道:“自当如此,只可怜陆兄与侄儿们客死他乡。”
雪滴端详眼前这位黑发美髯,身高粗壮的大人,心内疑惑他已与父亲淡联数十年,他的品格
是否依旧如父亲笃定那般正义?
“天色已晚,你们又长途劳累,先去客房吃些便食稍作休息吧!”
“戚大人,”妙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实不相瞒,只求大人保全我女陆雪滴,劳心栽培送她去选秀。”
戚查听此,才明白这母女俩并非想蜗居避世,他抬眼瞧着雪滴。
雪滴貌承妙娘,虽金钗之年,却早已摆脱稚气,出落得大方娴静,芙蓉出水般娇嫩欲滴,当她回视戚查时,一股沉稳坚毅的目光另戚查惊叹不已。
“陆大人到底是没有死心啊!”
“忠君爱国,舍身为民,他死得其所。”
林妙娘短短数字让戚查又想起十年前的旧时光。他也知道,一直以来,都只是他自己心有多想而已,陆氏夫妇人中豪杰,断不会在这等小事上浪费心绪。
为了信守诺言,为了心中那团不灭的为民请命之火,他爽快地答应下来:“雪滴我一定会保
全,你也安心在此歇息。”
“不,我得回去,他们清楚我家人口,如若我在此躲避,只会连累大人和女儿。”
雪滴的眼泪默默滴落在地,无人察觉,无人问津。
“我就不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鲁贼和胡贼当真一手遮天,指白道黑?”
“大人,”妙娘近乎乞求地说道,“大人光有一片赤诚丹心不行,世道叵测,大人能管住自
己的心,能管住其他人的心吗?”
戚查知晓妙娘话中深意,以他的身份地位,且不说他良心如何,就算他与奸臣狼狈为奸,同
心控国,战线统一,只要对方对他稍微有不满之意,□□达的今天便是他的明天。
戚查不知如何保全好友妻女,只能愤懑哀叹道:“这道教我如何是好?”
“大人,鲁贼胡贼结余党众多,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他们陷害栽赃,我们有理有据已是无力回天,又何必再拖你下水。我知晓大人衷心为国万死不辞,可如若你不在,假以时日戚府必定为奸人所占,那这方圆百里的老百姓又要油煎度日。贱妇只求大人善待我女,想方设法保她入宫。”
林妙娘说完后,拉着雪滴给戚查叩了三个响头。
她最后一次捧着雪滴泪渍肆流的面庞,叮嘱道:“你爹平日里让你熟记于心的话可还记得?”
“从未敢忘!”
“你爹为什么叫四达?”
“意达,心达,身达,志达!”
“很好,好好听戚大人的吩咐,如若为娘得幸化为野鬼,必定在幽幽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林妙娘侧身向戚查打了个身,便头也不回地告辞了。
她踩着更加厚重的积雪艰难地朝草场方向走去。
离草场越近,妙娘越是不舍雪滴,她不光无依无靠无人可托,还得担负起父亲弟弟们未完成的使命艰难苟活。林妙娘自诩是女儿间豪杰,可如此豪杰,尚有父母庇佑,夫君携手,而她可怜的雪滴,她只能心狠把她一人抛下,心甘情愿去赴死为她谋取一个干净的身世。
想到此处,她加快了脚步,很快,她身后的脚印被前仆后继的雪花一一填平。
破旧的土地庙,林妙娘小心踏入,她蹩到墙根处,点燃火折子。
冬季雪夜的土地庙,最不缺的就是四处暂避风寒,又不堪饥寒交迫饿死在此的讨饭人。
妙娘选了一具和雪滴身形大致的女孩,强忍着心头的悲怆,举起身边的石块朝着女孩面庞砸
去。
黑夜的另一边,搜寻陆林氏及其独女的队伍不曾停歇,他们边找边聒噪着这俩贱货腿脚麻利,最好逃得远远的,否则一旦被逮着,那兄弟们接下来几天就不必花钱逛青楼了。
“欢哥儿,草场附近我们都翻了几遍了,肯定不在这边,我们要不要扩大搜救范围?”
一位佝偻腰背,双手插兜,长剑随意耷在裤腰处的中年男子讪讪地向领队建议。
“都找了一天一夜了,要跑早跑了,你有能耐把全国上下翻个底朝天?”
“是是是,可就怕县太爷赵大人问起来不好回答。”
“你们不说我不说,”领队欢哥儿拿着佩刀指了指天空,此时雪花已渐止,“天不说地不答,
谁会知道?两个女流,能掀起多大风浪,赵大人就是疑神疑鬼毛病多。”
正说间,佝偻身子男子大喊道:“前面那是鬼吗?”
欢哥儿眯眼细看,只见二十来米处一团黑影踉跄着朝他们走来。
欢哥儿在他脑袋上重重锤了下,厉色道:“放你娘的胡屁,赶紧给我去看看。”
话虽这样说,可一个个男子汉却畏手畏脚挪不开步。
待其中一人反应过来是林妙娘,他兴奋地拍着欢哥儿的后背:“是陆林氏,背着她女儿朝我们过来了。”
林妙娘听见前方的声响,知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此时便是她与陆郎、双生儿团聚之时。
她将背上女子轻放于地,从腰间掏出匕首,将一行热血喷洒在半空中,随即下坠与纯净至极
的白雪融为一体。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倒不是恐慌的不适,只是林妙娘的动作太快,他们一时没有反应
过来罢了。
待一众喽啰彻底核对并理顺眼前两具尸体所谓何人,因何而死时,他们愤怒地指责林妙娘这个妇人事多,死了都不让弟兄们省心,不光□□之事得忍着,还得不吉利地把她们背去县衙复命。
一行众人行至人烟罕至、野狼群出的黑泥滩时,欢哥儿被手下不停念叨林妙娘的血渍弄脏了他的新棉服的抱怨烦躁不安正欲发火时,他忽而听到几声野狼稀疏叫唤声,随即他心生一计。
“把她倆放下,割了头颅带回去复命。”
背着尸身的俩位苦差兴奋不已,重重地摔下了她们。
欢哥儿拔下利刃,手起刀落,提着两具头颅轻松上路。
原本沉重漆黑的夜忽而明朗起来,缺了个角的月亮高高地挂在高空中,就着越发皎洁的月光,
空中的白雪又紧密地摇摇下坠,它们落在林妙娘沁出血液的脖颈处,雪被染成红色,雪与血
紧紧结合在一处,如同世间至理: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雪滴久久无法入睡,她起身推门望向冰冷高耸的院墙,缓缓举起双手,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她掌心、发间、睫毛根处停留。
她来时的脚印,早已被积雪抚平,好似她原本就是戚宅长大的孩子一般。
她心内思忖着草场燃烧的房屋,早已焦化的亲人尸体,娘亲会何去何从,一切种种答案,是
否会被此刻飘落的雪花给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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