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催的。
最近真的倒霉催的。
下班后宋烬野像往常一样买完菜准备回家,路过公交站时他无意瞥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上面是一个很有名的连锁甜品店——初星,在为八周年品牌庆典推出的新产品打的广告。
现在的甜品真是越来越卷,宋烬野看着广告牌上精致的小蛋糕图片,想起过几天就要到陆栖川生日了。
陆栖川从来不过生日,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宋烬野还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问陆栖川原因,他抿着嘴说,“不喜欢生日这种刻意的仪式感。”
陆栖川指的“刻意的仪式感”,包括但不限于送礼物,吃蛋糕,吹蜡烛这些。
宋烬野倒是蛮喜欢这样人为地为平凡生活创造一些幸福的,但是陆栖川打心眼里抗拒这些东西,所以宋烬野只能用别的借口给他送上惊喜。
美名其曰,才不是给他过生日,只是老夫老妻生活增加一些小情趣。
因为宋烬野平时也经常没事给陆栖川送点礼物,所以陆栖川默许了他的“小机灵”。
今年是宋烬野和陆栖川在一起的第七年,他们俩从高中到大学,从校服到西装,日子在平平淡淡地流逝,不知不觉间,他们俩已经相爱了七年。
宋烬野还记得高三那年,他向陆栖川表白的那天。
那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也是陆栖川的生日。
那一年忙里偷闲的时候,班里几个哥们会调侃,陆栖川生日和高考撞上了,那他的十八岁生日就没时间给他过了。
陆栖川本来就话少,每次都像没听见,头也不抬地盯着物理试卷,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也没打算过。”
陆栖川总是把情绪藏心里,但怎么会有人不期待生日呢。所以宋烬野心里早就暗暗做了计划,不会错过对他的人生最重要的一天。
高考的最后一门是地理,所以宋烬野和陆栖川这些选地理的考生是最晚一批结束的。
考完收完卷,有人第一时间冲出考场欢呼大叫,也有人呆坐着,没有真实感地意识到,自己的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宋烬野就是在楼梯拥挤的人潮中看到了被裹挟着向下一层移动的陆栖川,他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与周边兴奋的脸庞格格不入。
在宋烬野的记忆里陆栖川好像总是这样的表情,比起与人交谈,他更喜欢不说话盯着某一处看。他在看什么,宋烬野总是发现不了,在吵闹的课堂,在体育课的操场,在放学走出校门口,宋烬野始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这种时候只要宋烬野不管不顾地喊“陆栖川”!陆栖川的目光会穿过人群,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陆栖川!”背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太多了,宋烬野挤得满头大汗,只能冲着那个背影大喊。
四周熙熙攘攘,人潮攒动,陆栖川大概没听见,依然自顾自往前走。宋烬野知道,在人群里叫住陆栖川太难了,他应该跟着队伍往前走,等到空一点的地方再叫住陆栖川。
可是那次,可能是宋烬野第一次喊陆栖川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也可能是被刚考完心里膨胀的情感影响,宋烬野看着那个背影,突然不安地想。
如果再不鼓起勇气,他可能要一辈子错过陆栖川了。
那个时代的信息不发达,可再怎么样,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落到了无音讯。可宋烬野就是没由来地觉得:我要叫住他才是,我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让一让,不好意思啊同学!让一让......陆栖川!”
初夏傍晚的天空还是明亮,比起不透气的阴暗的楼梯,只需要向外踏出一步,每个人都能被光明笼罩。宋烬野就是在这样一步之遥的地方,抓住了陆栖川。
“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不少。”宋烬野牵着陆栖川,在他回过头惊讶看着这个大胆的人时,拉起他就跑,“跟我走呗!陆栖川!”
那天宋烬野的心在奔跑时怦怦直跳,穿过校园每一条有人声嘈杂的小路,最后停在同心洲隐秘的角落。
那天的宋烬野什么都没有,没有郑重的情书,没有定情的礼物,他手里只有准考证和考试用品。
宋烬野居然什么都没准备,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站在无人打扰的树荫底下,透过阳光的缝隙,看着陆栖川的眼睛。
“陆栖川,你和我好一辈子吧......好不好?”
宋烬野的手因为紧张,把准考证搓得皱皱巴巴。陆栖川看起来真的被他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抬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
宋烬野心如战鼓,在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陆栖川终于慢慢走上一步。
宋烬野第一次在陆栖川又黑又大的眼睛里看到湿漉漉的水花,他像在忍着眼泪,嘴巴抿了好久,轻声道。
“你再说一遍。”
宋烬野的笑容变得很大很大,眼睛眯得看不见缝,“我说!陆栖川!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吧!”
所以现在的七年,比起宋烬野和陆栖川一辈子的誓言还是短。但每天上班前宋烬野看向陆栖川时,心都会被满足感塞得满满,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吧,直到地老天荒。
我发过誓的。
十八岁那年,是宋烬野为陆栖川唯一过了的生日,后来陆栖川和他坦白自己不过生日,宋烬野才开始用另外的方法表达对他的爱。
不过宋烬野确实没有给陆栖川过生日买过蛋糕,好像他说不过生日,宋烬野就自然忽略了“买蛋糕”这个环节。
那天宋烬野看着广告牌,初星这个牌子最开始是他们这里的一家私人烘焙房,这些年分店越开越多,逐渐成了网红产品。
办公室里隔壁桌的李老师很爱买它家的蛋糕当作下午茶,不过他没吃过,想来陆栖川应该也是。
宋烬野提着菜溜达,一想到陆栖川吃完饭坐在桌边,凑近闻奶油甜味的样子,他路过十字路口时拐了个弯,往“初星”店铺走去。
也许这是后来一切错乱的起点。
宋烬野提着装好的蛋糕盒返回,沿着走的两边商铺楼上是居民房,有几户人家很有情调地种满了花,花瓣落了满地。
宋烬野低着头看残花,后脑勺突然被重重一击。宋烬野第一反应是什么东西这么结实,能砸得这么响,然后发现是自己的头。疼痛后知后觉传来,他踉跄两步摔倒在地,身体惯性前倾。
宋烬野眼冒金星,在眼皮彻底合上的前一刻,他看着被摔得稀烂的蛋糕和满地乱滚的蜡烛,心想,最近真尼玛见了鬼了。
然后宋烬野就昏了过去。
·
我做了一个的梦,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的,我想应该是我的高中时代,因为梦里出现了陆栖川,穿着校服的,青涩的陆栖川。
可我的高中没有相关的记忆。
梦里的片段跳脱着播放,像是被人剪辑过的录像带,我努力想去看,可次场景跳转,前面看见过的故事又会渐渐忘干净,仿佛从没出现过。我感受到记忆的消散,心里着急,可下一个片段已经开始放映,我只能被动地看下去。
梦里的陆栖川站在旁边面对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他的身体挡住了傍晚时分的阳光,我可以很自然地抬头看他。
“你没忘吧,晚上看流星雨。”
“你真要去?今晚真能有流星雨?”我听见属于年轻十岁的宋烬野的声音,我那时处在变声期,嗓子还介于清亮和低沉之间。
陆栖川逆着光,他的脸暗沉沉地看不太清,我想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是我的灵魂栖息在十七岁的宋烬野身上,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对呀。”陆栖川抱着胳膊,他想了想,拖长声音,上半身前倾向我,“我真的想去看。”
记忆里高中时候的陆栖川总是一副安静寡言的样子,如果不是我主动搭话,不是我一遍遍主动靠近,也许高冷如陆栖川,一辈子都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许愿吗?”宋烬野说。
“嗯。”陆栖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看着眼前的陆栖川,他歪歪头,一束阳光擦过他的发丝,直直射向我的脸,明明下午五点的太阳已经不算刺眼,我的眼睛依然受到了光的刺激,一时间睁不开,只能偏过头。
然后听到我的声音笑着说。
“那走吧。”
这个梦是记忆里发生过的片段吗?我迷迷瞪瞪地。不是吧,可是梦中陆栖川的语气太过真实,我的话又太过亲昵,仿佛我们早就是一对心意相通的伴侣。
这个场景结束,梦暗了下来,当我想要睁大眼再去捕捉一些片段时,一道炫目的白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他是不是醒了?护士小姐?护士小姐!”
梦悠悠消散,宋烬野脑袋还没清醒,眼睛适应着四周的环境,还没完全回神,旁边大呼小叫的声音吵得他头疼。
汤乔慕冲到病房门口喊了几声,然后赶忙转身来看宋烬野的脸。“烬野,你看看我,还认识吗?我是你爹啊!”他的脸凑到宋烬野面前,贱兮兮地说,宋烬野脑袋疼,没什么表情地把他推远点,“汤乔慕,你几岁了?”
“唉,我这不是看你醒了高兴嘛!哥们每天觉也不睡地照顾你,可是累坏了。”
宋烬野看了看旁边铺着床垫和小凉被的陪护床,丢在病房门口的外卖袋以及被吃得乱七八糟的果篮。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宋烬野这才有了灵魂回归的实感,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
“知道了,你辛苦了,我躺了几天?”
“五天。”汤乔慕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伸出三根手指,“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结果一躺躺五天,你知道吗!我真怕你醒不过来了。”
五天?我被砸一下后脑勺躺了五天?
宋烬野摸摸后脑勺,有点疼,他心想,陆栖川要担心死我了吧。
宋烬野四下张望,找他的手机,汤乔慕不愧是兄弟,从口袋里掏出来丢给他,“我去催护士来帮你检查一下。”
宋烬野敷衍地嗯了一声,打开微信。
这一晕躺了太多天,微信消息雪花般向我涌来,微信置顶不知道为什么空空如也,宋烬野心里奇怪,却也没多想,手指有点僵硬地上下滑动屏幕。
微信页面滑动了好多页,宋烬野的眼睛扫过好几个熟悉的头像,可是备注却和他记忆里的大相径庭,甚至还有一个个不知道是谁的“磐锋集团王总”“盛嵘置业赵总”。
换做平时,宋烬野早就起了疑心,可是那天,也许是刚醒来大脑昏沉,一个劲往下翻,直到怎么翻都翻不到那个熟悉的备注为“老婆”的人,心里的疑惑被巨大的担忧笼罩。
宋烬野这才想起来可以搜索,赶紧在聊天搜索框输入“老婆”,可是看到跳出来的搜索结果,他大脑空白了几秒,又输入“故栖”,依旧是空白。
宋烬野终于回过神,叹口气,心想,陆栖川不会是生气了吧,都怪我不注意安全,应该让他担心死了。
宋烬野切出去软件,想给陆栖川打电话,虽然头痛,但心里想着陆栖川的声音,心情还是很好。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宋烬野终于有点傻了。
他慌乱地打开微信,想找到一个备注为“董事长助理余雀”的人。这回宋烬野很快就翻到了,她的头像依旧是熟悉的风景照,但是备注却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余雀”二字。
宋烬野盯着看了好一会,第六感告诉他这一切都很奇怪,他打字道。
余助理,陆栖川在工作吗?你们在忙吗?他是不是生我气了,请帮我转告他,我很担心他。
消息发送完,安静的病房门口传来汤乔慕叽叽喳喳的声音,“快快快,护士小姐。”
他一推开门,被吓一跳,“怎么了,烬野?哪里不舒服吗?”
宋烬野摇摇头,后脑勺的疼痛难以忽视,但他没心思让护士检查,“我没事,乔慕,你知道陆栖川在哪吗,我联系不上他了。”
那一瞬间,宋烬野过很多答案:汤乔慕帮自己联系陆栖川,或者是他代替生气的陆栖川传话,让自己反思,最坏的结果是汤乔慕也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我花点时间找到陆栖川哄哄就好了。
可是宋烬野看见汤乔慕摸着脖子,一副没听太懂的样子,“那个......陆栖川是谁来着,我有点忘了,我认识吗?”
宋烬野的头仿佛又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耳边又响起耳鸣声,他气急地笑了,看着眼前的汤乔慕,这个他高中时期的好哥们,这么多年一直保持联系,在自己和陆栖川结婚时还当了伴郎的家伙。
“别开玩笑了。陆栖川,我老婆!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汤乔慕本来还有点疑惑,听到宋烬野的话,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变成了惊恐,他慌慌张张地拍拍护士小姐,嗓子都劈叉了,“护士小姐你快去看看,我哥们这脑子不会砸失忆了吧?你们不是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吗?他怎么说胡话了呢?”
宋烬野闭了闭眼,想攒点力气,呵斥住他的玩闹,手机叮咚几声,他赶紧打开,医院信号差,微信半天没有转出来余助理的消息,但宋烬野心里恢复了平静,甚至有空骂了汤乔慕一句。
“你别给人家护士添麻烦了。”
汤乔慕叽叽喳喳的声音断了一拍,他嗓子头里挤出几个音节。
“宋烬野,我不认识陆栖川,可能是你们公司的人?但是你哪来的老婆啊......”
宋烬野还没开口,这时微信的消息终于跳了出来。
余雀:陆栖川?我们公司有这个人吗?
余雀:经理,你脑子坏了?需不需要转院?
短短两条信息,宋烬野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心被巨大的荒谬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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