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算他命大,还以为这次没得救了!”
“爹就不该喊王医生过来,死了一了百了!”
“晓梅住口!这话可不敢被别人听到!”
乱七八糟的声音又一次把季恒之从黑暗中唤醒,脑袋嗡嗡嗡的疼,喉咙口干的都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皮使劲动了动,才慢慢睁开。
一睁开眼,季恒之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缓不过神来——这是哪里?
一间瓦房里放着一张方桌,一个立式的衣柜,两把椅子,看着都是最简陋的样式和木材,只是角落里有一个半人高的物什立在那里,罩着一个红布头,看不出来是什么。
而眼前站着的两个人穿着更是让他觉得有些怪异,这年头他不是没看到过学洋人穿着的人,不过那些人大都是有钱人家,穿着笔挺西服或者是新式洋裙,而他们两人样式是有点像洋人的款式,只是这衣服的料子还有样式,却实在是最差的那一等了吧?
季恒之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在告示前晕倒的那一刻,心中暗暗琢磨着难道自己是被眼前这对父女所救?虽然衣着怪异了一点,但是人倒是确确实实的好人!
若是自己现在是举人,那倒是应该好好的感谢对方一番,可如今自己连秀才的身份应该都不算了,又身无长物,如何有脸面言谢?
想到这里的时候,季恒之将刚刚要涌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心中又隐隐有一丝怨怪之意,倒不是对着眼前的两人,是对着这个捉弄人的命运,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像他这样的人,又救他做甚?
情绪低落之下,尽管季恒之睁开了眼,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眼发呆的看着横梁,一时间房间里倒是一静。
此时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端着一个大碗快步走了进来,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碗里盛着一碗玉米面粥,上面还卧着一只金灿灿的荷包蛋,语气冷淡道:“没有细面条,凑合着吃吧。”
吴晓梅看着她妈端过来的东西,心里头就不高兴了:“妈,弄什么荷包蛋啊!他说吃荷包蛋就给他吃啊?!今天他为了一碗面要在乡里乡亲面前这么丢我们的脸,下次他更过分了怎么办?妈,你端走端走!”
“晓梅!”王美兰拿眼瞪了吴晓梅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而吴大海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吴晓梅,然后语重心长的和季恒之道:“季恒,你做了我吴家的女婿,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家里有一口吃的,也不会少了你的。但是目前家里就这个条件,你在外头说我们老吴家克扣你的吃食,那就不对了,你长了眼,长了心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自从这个季知青成了自家女婿,吴大海就觉得悔不当初,早知道这个人品性这么低劣,就算是让女儿一辈子做尼姑,当初也不该逼着女儿认下这门亲事!
所以一向算不得话多的吴村长难得说了一番重话,可是吴晓梅看着季恒之一言不发只是发呆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她爸的话听进去,真是气的不行,就算刚刚她妈已经给她使了眼色,可是吴晓梅还是没有忍住:“季恒,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像今天这样偷懒不干活,还和别人说长道短说你在我家吃不饱才没力气干活,我吴晓梅就不怕别人笑话,大不了去镇上离婚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就是故意摔的,没想到脑袋正好磕砖头上了吧!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吴晓梅还想再嘲讽季恒几句,却被王美兰拉了出去,临出门前季恒之还听到那个小姑娘在说着“离婚”,“丢人”,这些话,却是听的季恒之一头雾水。
刚刚季恒之之所以没有反应,纯粹是被眼前几人的话惊呆了,他根本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好像他们是一家人,是这家人的女婿?
他明明没有娶过妻,家中就一老母,他们对着他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还没等季恒之思索出点什么,那个小姑娘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直到人都出去了,他还没搞明白目前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认错人了?
季恒之刚刚想和吴大海解释一二,没想到吴大海丢下一句:“好好养伤。”后,也出了房门,懒得再搭理这个女婿。
季恒之尚在云里雾里,转眼间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脑袋愈发的疼了,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看了一眼小几上的那碗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挣扎着坐了起来,刚刚端过大碗,却在手伸出去的那一刻,彻底愣住了!
这不是他的手啊!
可能这个话听起来很怪异,可是人自己当然是最了解自己的身体的,看了近三十年的手,一条细纹都应该是呆在它该有的位置的,可如今这只手白也是白的,修长也是修长的,可是竟然一夕之间他常年提笔写字留下来的老茧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这,怎么可能?!
季恒之连忙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其他的地方,越检查越心慌,自己的辫子不见了,变成了短发;他的腿看着就比自己之前的要短上一些,也算细,可是他那三年太过刻苦已经不剩几两肉了,这双腿明显比他的要粗一点;手臂也不对、腰腹也不对!哪哪儿都不对啊!
季恒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要找刚刚那三人一问究竟,待路过那个立式衣柜的时候,整个人彻底呆愣住了,这个衣柜中间镶嵌了一面一人高的镜子,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了季恒之的长相——就连脸,都不是他自己的!完完全全一张陌生人的脸!
“这,这,这绝对不是真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是梦,都是梦!”
“子是不语,但不是不信啊!否则眼前的一切要怎么解释?”
“难道是庄周梦蝶,对对对,睡了一觉就好了,睡了一觉就好了!”
季恒之一个人念念叨叨、几欲疯魔,这个时候连脑袋上的疼痛都忽略了,倒头就往床上睡去,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可是过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还是眼前的景象,一连闭眼睁眼了几十次,又对自己掐了捏了好多次,把大腿根都捏青了,他却还是这幅陌生人的脸面,还是呆在这间房间了,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季恒之整个人都懵了,这个时候脑袋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饿了,口也不干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一些玄之又玄的想法,想冲出这个房间出去看看,又害怕看到的是一个地狱般的世界;害怕被人识破自己是借尸还魂;害怕自己是被下了蛊产生了幻觉,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直就这样躺到了天黑,才听到房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季恒之的耳朵迅速地动了动,睁开眼看向房门口——是之前的那个小姑娘。
吴晓梅看了眼放在小几上没有动过的那碗粥,忍不住撇了撇嘴,嘲讽道:“给你吃还不吃,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又想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爸妈给她说的那一番话,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气呼呼地从立式衣柜里抱出两条被子扔在小方桌上:“快点睡地上去,别以为脑袋伤着了就能和我睡一张床!”
听闻此言,季恒之一下子被激地坐了起来,原本略微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微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男女授受不亲,莫说同床共枕,就是同屋而眠亦是不可!”
吴晓梅懵了一下,将季恒之说的话过了一遍才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涨红了脸骂道:“你以为我要和你睡一间屋!这是我屋好不好!要不是你这个臭无赖赖上我,我能和你结婚?!我乐意和你一个屋?!还有,你别以为比我多读几年书,就在我面前掉书袋子!会说几个成语也遮盖不了你这个人的卑劣!”
吴晓梅以为季恒之又是要耍什么花招了,想要赖在她床上不起来,就几步走上前想把人拉下来,没想到季恒之比她速度还快,避如蛇蝎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又要维持读书人的体面,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作了一揖道:“姑娘,非礼勿动!”
之前每次都是季恒往她身上凑,想要占她便宜,今天倒好,他自己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是闹哪样?还一口一个“姑娘”,听着就想打人!
“季恒,我告诉你,臭老九那一套已经不行了,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我就举报上去,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吴晓梅一句话把季恒之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这个“臭老九”是什么,只知道他说的话不合适,而眼前这个姑娘似乎会对他不利!
季恒之不敢再妄动,立在小方桌前一动不敢动,也一句话也不敢说。
吴晓梅看季恒老实了,才有些解气地“哼”了一声,也不管他,忙活了一天了,早就累的不行,吹灭了洋油灯,钻进被窝就睡下了。
季恒之呆呆地立在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恐慌再一次在心头蔓延,一直到身体支撑不下去了,才坐在小方桌前趴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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