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夏末。
八月底的青樾市,空气闷热,随之而来的军训,更让学生们苦不堪言。放在学校仓库的军训服早已落灰,散发出陈旧的味道。祁暮幼领到军训服后,一回宿舍便把它丢进了洗衣机。
次日,天微亮,起床铃就在耳边炸起,上午的训练在半小时的早餐时间后拉开帷幕。
也许是老天爷有点可怜孩子们,没出多久便下出了雨,方阵中立即传来止不住的欢呼声。总教官只得先组织大家去体育馆避雨,训练时体弱多病的同学们此刻身姿矫健。
体育馆里满是沾了泥水的脚印,祁暮幼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站着。正在心中暗自嫌弃地板脏时,耳边落下一道声音。
“垫着坐会儿吧。”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件被递到她手中的外套。
祁暮幼转过头,再微微抬头,便认出了来人——她后桌,好像叫路远兮来着。
淡淡的青柿味钻入鼻间,这是认识两天以来,祁暮幼眼中路远兮最大的特点之一。与那些流了一身汗,浑身都飘散着汗臭味,污染教室空气的男生不同,路远兮即使出了汗,身上也总还能寻见一丝好闻的气息。
是体香,是洗衣液,还是香水?不管了,好闻就行——祁暮幼这么想着。
“谢谢。”对路远兮道谢后,祁暮幼接过他的外套,垫在身下。
明明也没人问,路远兮却莫名解释起来。
“别误会,刚好是同班同学,就给你垫着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祁暮幼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这副拧巴的样子,便顺着他的话附和了一下。
由于变化无常的天气,只能现在体育馆里进行军歌训练。祁暮幼把外套展开了点,抬手扯了扯路远兮的衣服下摆,让他也坐下。
由于坐在了角落,两人与别的同学之间有道无形的结界。
身边坐着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两人都不太好意思开口唱歌。
“这歌有点难学。”祁暮幼尴尬地笑笑。
“是挺难唱的,不过也没事,摸摸鱼就行了。”路远兮的笑多了一分爽朗。
祁暮幼说起自己还是比较爱听流行音乐,却意外发现路远兮的歌单与她的高度重合。
“哎我最近还听了那首……”
“浑水摸鱼,训练聊天,你,二十个深蹲,你,二十个俯卧撑!”冰冷的话语随着教官黢黑的脸庞出现,古铜色的皮肤更显露出他的威严。
尽管心中万般拒绝,可二人还是只能被教官盯着接受了惩罚。
训练结束后,叶嘉便冲过来拉起祁暮幼:“我刚找你好久才找到,吃饭去。”
去往食堂的路上,路远兮追上祁暮幼和叶嘉,小臂上挂着那件潮湿的外套。
“对不起对不起,把你外套忘了,我洗完还你吧。”
“没事,我拿回去洗也一样。刚不好意思啊,害你被罚了,这个给你当赔礼吧,虽然有点少。”
路远兮把手中的两颗糖递给祁暮幼,祁暮幼只接过其中一颗,“谢谢啦,一颗就行。”
路远兮走远后,祁暮幼把糖送入口中。
清甜的石榴味在舌间沁开。
下午的老天爷哭累了,天气就变成了艳阳高照,半小时的军姿训练足以让人口干舌燥。教官的休息哨一吹响,班上男生便如狼似虎地冲向水瓶区。
推搡间,祁暮幼的水瓶已经不知道滚到哪了。她在心里暗骂一句,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
正准备动身寻找,路远兮已勾着她水瓶的把手,将水瓶送到她面前。
“擦擦汗。”他又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巾。
“谢谢,”祁暮幼抬手接过,“哆啦A梦吗?啥都有。”她打趣道。
“还不算。哆啦A梦有任意门,我们得自己走回训练场。”
短暂的休息过后,又是艰苦的训练。一整天下来,大家的脸都黑了一个度。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五天,军训的最后一天终于在无限的盼望中到来。
汇演结束后,有个互写评语的环节。祁暮幼从一堆军训手册中挑了本比较干净的,翻开封面,只见扉页上松散随意的字迹写着“路远兮”,细看,字体却又很工整,整体流露出一股洒脱的气息。
祁暮幼盯着“同伴评语”几个字思考了几秒,随后提笔写下一行字。
“石榴的肚子里,藏着一百颗月亮。”
军训手册发回来后,祁暮幼随手一翻便翻到了评语那一页,字迹有些眼熟,好像半个小时前刚见过。
“那天没说完,那首歌是《形容》。”
军训的日子过去后,课程表便满满当当。
午休,祁暮幼抱着画本溜到天台上,推开门后,眼中满是湛蓝的天空。晨光下,天台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生。
又是她后桌。
他正戴着耳机听歌,祁暮幼走上前,蹲下身,用笔戳了戳路远兮的手臂。
路远兮抬眸,一双似是盛满星光的明眸落入眼底,愣了两秒钟后,他往旁边挪了个身位。
“是不是占你位置了?一起用行吗?”
“好。”祁暮幼在路远兮身旁落座,恰好是能闻到那股青柿味的距离。
路远兮耳机中的旋律轻柔舒缓,但忽然似乎被什么打乱了,是一缕若有若无的橙花香。微风转向,香气更清晰地拂过他的鼻尖,像剥开一颗新鲜橙子时,指尖沾染的微涩,又像夏日树荫下晒干的橙花,温暖中带着一丝疏离。
路远兮无意识地摘下一边耳机,余光窥向祁暮幼的画本。
她的铅笔忽然断了。
“对了,你那天说的那首《形容》……”祁暮幼在换笔芯的间隙,跟路远兮提了一嘴。
“刚好在放,你听吗?”他试探性地把耳机递了过去。
祁暮幼自然地接过,指尖擦过他的指节,一阵冰凉,却能读出一丝暖意。
耳机中流淌着清澈的音符,像水滴落到湖面,荡起一圈涟漪。此刻,他们共享着同一帧韵律。而那雪松与橙花的气味,也融入了呼吸。
路远兮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祁暮幼不知道,只有蓝天、清风和他自己知道。
他瞄向祁暮幼笔下那片雨中蒹葭,慢慢出了神。
午休快结束了,两人下楼准备回教室。路远兮只一转头,便看见了教导主任的身影,又想起午休偷溜出教室打底两千字的检讨。他下意识地拽住祁暮幼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怎么了?”祁暮幼有些茫然。
“你鞋带开了。”
祁暮幼低头看向自己的鞋。
没开啊。
确认教导主任走远后,路远兮才松开祁暮幼的手腕,“看错了,没开。”
到了教室后门,他侧身让她先进。
“祁暮幼,你干嘛去了?整个午休都没回来。”叶嘉语气有些焦急。
“就……教室有点闷,出去逛了两圈。”祁暮幼的心比语气更虚。
叶嘉狐疑地看向她身后的路远兮,“你俩一起去的?”
祁暮幼赶忙摇头否认。
“不是一起去的,刚好碰到而已。”路远兮补了一句。
“行行行,你俩赶紧回座位,要考勤了。”
不知怎的,好像有点心照不宣的秘密。
放学后,祁暮幼履行起值日生的职责。老师今天写的板书格外多,粉笔灰飞扬又簌籁下落。
“嘉嘉,你先去食堂吧,我一会去找你。”
“行,那我先去帮你占个座,听说今天有鸡腿。”
叶嘉快步走出教室,带着对鸡腿的满腔热血冲向了食堂。
路远兮拿着一盒新粉笔走进教室,把它放在讲台上后,顺手帮祁暮幼扶住了摇晃的板擦架。
“头发沾灰了。”他抬手时拂过她耳畔,带起一阵微弱的青柿气息。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发丝时,他却顿了顿,转而伸出一根手指,“这儿。”
祁暮幼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了擦路远兮指的那缕头发,“还有吗?”
“没……没了。”路远兮避开祁暮幼的视线。
“我擦完了,”祁暮幼放下黑板擦,拍了两下手掸去手上的粉尘,“去食堂,一起吗?”
“嗯,走吧。”
刚踏入食堂,叶嘉便在远处朝着祁暮幼挥手。祁暮幼的那份饭正好好的放在桌上。
祁暮幼径直往那走,而路远兮去了窗口打饭。
“怎么你俩又一起来的?”叶嘉塞了口饭。
“又?”
“不是吗?军训练军歌你俩坐一起,午休又一起回来的,现在还一起来食堂。”
“凑巧的啊。”祁暮幼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真是很有缘分了,巧克力都没你们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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