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脉络温灼期

10月1日。

祁暮幼的手机在上午十点零一分震动。

一亮屏,弹窗里的消息就进入视线。

【LUXENDE:今天有空吗?】

她才想起来还没给他改个备注。

祁暮幼在备注框打下“路远兮”三个字后,才回复他的消息。

【Chimoon:有。】

【LUXENDE:下午三点,青梧公园东门长椅,能来吗?】

约会吗。

祁暮幼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发了个表情包。

发别的还好,偏偏发了个最猎奇的。

她眼疾手快地撤回,无事发生般地在对话框里输入“能”。

聊天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路远兮似乎在删删改改,却始终没有发消息过来。

三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路远兮:那到时见。】

祁暮幼出门前换了三套衣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开始的那套。

她站在镜子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懊悔地把手上的梳子扔到床上。

去青梧公园要坐两站公交,祁暮幼掐着时间点出门,可公交车比想的晚了一分钟。

当她到达长椅边时,是三点零一分。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路远兮已经坐在长椅上,见她来了,他熄灭手机屏幕,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个人的位置。

“给。”

他从包里拿出一盒石榴糖递给祁暮幼,糖盒在阳光下泛着橙红的光泽。

“蜂蜜味,新出的。”

祁暮幼接过糖,指尖碰到路远兮的指腹。

他的指节修长,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手怎么了?”她盯着那道伤痕问。

“削水果划的,”路远兮收回手,“芒果太滑。”

石榴糖吃播改行吃芒果了?祁暮幼憋住了这份有些冒昧的笑容。

她低头拆糖纸时,从包里摸出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她停顿半秒,将它推向路远兮。

“回礼。”

路远兮手指扣住盒盖,轻轻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枚银杏叶形状的陶瓷书签。叶片做得薄而精致,叶脉清晰可见,边缘镀着一圈细细的金边,在阳光下闪着细小的光芒。

“上次在图书馆,”祁暮幼望向远处玩滑板的小孩,“看你用便利贴夹书里当书签,那个容易丢。”

路远兮没解释,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签边缘,釉面光滑微凉,“自己做的?”

“嗯,艺术课做的,”她点了点头,“顺手…多做了一个。”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

“顺手吗?”路远兮嘴角微扬。

祁暮幼头脑风暴着怎么找补。

“很漂亮,”没等到她回答,他又开口,“像你素描本里画的那个。”

路远兮看着书签,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银杏叶啊……

祁暮幼分明记得,她只在第一周午休的天台上画过银杏叶。

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人,那时在听歌。

10月3日。

祁暮幼把刚借的书塞到帆布袋里,拎起包带走出图书馆。

迎面走来一个镜片反光的男生,怀里还抱着一本《高中物理竞赛题解》。祁暮幼觉得有些眼熟,眯起眼辨认了一下。

是方衡。

“祁暮幼?这么巧。”他推了推镜片,率先开口。

“班长啊,是挺巧的。”手上拎着的书有些重量,她腾不出手打招呼。

“刚好遇到了,正好有事和你说。”

祁暮幼总觉得方衡有些欲言又止。

“级部最近要抓早恋,你俩也稍微注意点。”

说这话时,他眼睛片后的目光犀利尖锐,仿佛要把她看穿。

祁暮幼瞬间感到后背发凉。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谁俩?”

那一袋书都差点摔在地上。

“不用我说这么清楚吧?你,和路远兮。”方衡语气平静得像在背诵课文。“看你俩天天待一块,这段时间稍微收敛点,要是被抓了,我们全班都得挨批,不过,你俩最惨。”

祁暮幼听得眉头紧皱。

她什么时候谈了场自己都不知道的恋爱。

“额,那个,我们不是……”她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有些语无伦次。

“不用解释,”方衡打断她,“没在一起那就是他追你呗,我也就只是提醒一下。”

他径直往图书馆里走。

一阵风吹过,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祁暮幼攥着包带,掌心被磨得发疼。

10月5日。

这天的天空终于下出了雨。

窗外的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天色青黑,像是砚台被打翻,整个世界都被缝进朦胧的水雾里。

祁暮幼关上窗户留的最后一丝缝隙,雨声瞬间被隔绝。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入一条消息。

【路远兮: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方便来一下吗?】

他线上约人的语气永远这么生硬,跟现实里差远了。

祁暮幼盯着那行字,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手机壳边缘。

回过神时,消息旁已显示“3分钟前”。

伴随着一声巨响,又一道闪电划过。

她抓起雨伞,打开家门冲进了雨幕。

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路远兮正站在那儿。

他身上的外套湿了大半,黑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

祁暮幼停在他面前。

路远兮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防水袋,里面的《沉睡的森林》完好无损。

那是祁暮幼之前借给他的。

“书看完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第二百五十一页。”

祁暮幼接过防水袋,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体温,带着淡淡的青柿香气。

她拆开封条,把书翻到了第251页。

一片被压平的银杏叶躺在其中,叶片上有黑色水笔写的字迹。可能是叶子的材质不太好写,字迹有些模糊。

“下周六下午三点,《情书》重映。”

“有时间来吗?”路远兮的期待快要呼之欲出。

祁暮幼没回答他的问题,“我前天碰到班长了,他说,级部最近抓早恋。”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让我们俩…注意点,我们是不是应该…少接触?”

她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快要淹没在雨中。

路远兮沉默了一会儿,雨滴顺着他的脸滑下,滴在便利店门口的积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玻璃,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

路远兮突然伸手,指节轻轻拂过祁暮幼发梢粘着的水珠。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雨水的气息。

“所以你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清楚传出她的耳朵,“周六的电影,算是约会?”

祁暮幼的心脏忽然跳得厉害,连她自己都找不出理由。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银杏叶的金边在暖光下闪闪发亮。

“我也不知道。”她提高了音量,想要掩盖心中的不安。

得到她的回答,路远兮眼角微微弯起,“那就当普通同学一起看场电影?”

祁暮幼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眸,眼中像有揉碎的星光。

“或者,”路远兮往前凑了一厘米,“你希望它是个约会?”

祁暮幼总觉得他眼神热得能把她点着。她看见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光照下折出细碎的光。

“都可以。”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路远兮的嘴角再次止不住地上扬,往后退了一步。

他向祁暮幼摊开放着一颗石榴糖的掌心,“还是新品。”

桃子味的。

祁暮幼捏住糖纸,指尖擦过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周六见。”

明明周六之前也能见啊。祁暮幼懒得跟路远兮纠结这个。

雨还在下,但好像没那么冷了。

10月7日。

祁暮幼手指卷着书包带,听着教室里好像没什么动静,便推开教室门。

路远兮已经在里面了。

他正独自擦着窗户,袖口挽到小臂,线条在眼光下格外清晰。

祁暮幼把书包丢到座位上,也从清洁柜拿了条抹布,向清洁池走去。

水龙头开到最大,溅起一阵水花。冷水冲过手腕时,方衡的那几句话又在祁暮幼耳边响起。

“要帮忙吗。”路远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祁暮幼手一抖,几滴水花溅到衣服上。

他递过一张纸巾。

“谢谢。”她接纸巾时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手。

洗完抹布,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教室。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

祁暮幼稍微踮了点脚,伸手去擦黑板顶端。

身旁落下一片阴影。

“那儿,”路远兮低头,呼吸扫过祁暮幼的耳尖,“还有灰。”

她身上也没装磁铁啊,怎么总是能把他吸过来。

他转而从她手中拿过抹布,“我来吧。”

祁暮幼有些发愣,直到闻到他衣领上的青柿气息。

她赶忙往旁边挪了半步,“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路远兮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在把抹布还给她时,悄悄勾了勾她的手心。

他蹲下身,开始在讲台边整理粉笔盒。

“周六电影还看吗?”不知怎的,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

闻言,祁暮幼手上一顿,手指陷进抹布里。

回响在耳边的是方衡的话,浮现在眼前的却是路远兮冒雨还书时,衣服被雨水洇出的深色痕迹。

“看啊,”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不是说好的吗。”

“嗯。”路远兮低下头,明明只回了一个音节,语气却染上一丝雀跃。

方衡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眼镜片后的目光在教室里的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

“就你俩在啊,打扰了?”

路远兮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没打扰,搞清洁而已。”

“那好好搞,”方衡又用笔的末端指了指路远兮敞开的第一颗扣子,“扣子扣好。”

“风纪检查要到了,多注意。”他抛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走出教室。

长假最后一天的夕阳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玻璃窗上不肯褪去。

第二天的清晨,起床铃的尖叫划破安静的空气。

终于让人有了实感——那个能睡到自然醒的世界消失了。

第一节课就是化学,是祁暮幼眼中最好睡的课。

可惜的是,这节是实验课,催眠效果一般。

在玻璃器皿的碰撞声中,祁暮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身旁的椅子突然被人拉开。

路远兮极为自然地落座。

“你是我同桌?”祁暮幼忍住困意。

“后桌,也算半个同桌吧。”

他手上的半个石榴颜色鲜艳,在白大褂旁格外显眼。

祁暮幼望了望前方的黑板,才知道这节课的实验内容——

果汁酸碱度测试。

再瞟几眼周围的人,他们手上捧的不是橙子就是葡萄。

“怎么选个石榴?”祁暮幼盯着那圆润的石榴。

路远兮已经开始把石榴剥进锥形瓶。

“看着挺甜。”

“说不定是酸的呢。”

“养一养就甜了。”

祁暮幼觉得有些好笑。

“你都把人家剥了,还怎么养?”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实验室的百叶窗,像倾泻而下的橙汁。

“留了点。”

锥形瓶旁边还留着小半个石榴。

锥形瓶中,鲜红的石榴汁在玻璃棒的挤压下渗出,不时的搅动带起一圈圈漩涡。

祁暮幼也没闲着,她把漏斗和滤纸组装好,等着路远兮的石榴汁。

鲜红果汁顺着玻璃棒淌下,路远兮把锥形瓶递了过来。

“别弄脏手。”

他指了指瓶口残留着的汁液。

祁暮幼麻利地过滤完石榴汁,用玻璃棒蘸了点果汁点到pH试纸上。

“4.8。”路远兮使坏开口。

她白了他一眼。

“4,快记着。”

路远兮慢条斯理地拿笔在实验记录表上写下数字。

当表格被递到眼前时,祁暮幼看见“4”后边跟着个被划掉的哭脸。

划也不多划几下,像是故意想让她看见。

出了实验室后,祁暮幼故意拐了个弯去图书馆。

当青柿的气息钻入鼻间时,她就知道有个人又跟了过来。

祁暮幼在一排排书架中转着圈走,也没有要拿书的意思。

“来逛街?”路远兮拽了拽她的袖口。

“来借书,”她顺着他的力道转身,随手从旁边抓起一本书,“就这本。”

“真要养石榴?”

她看见他眼尾漫上笑意。

好巧不巧,拿了本《石榴养殖指南》。

“养啊,”她对上他的目光,“还得养那种特别酸的。”

直到它的每一缕酸涩都酿成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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