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十六天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温柠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没看完的书,耳边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西瓜香——是早上刚切的,还剩一半放在冰箱里。
突然,手机屏幕像被按下了开关似的,疯狂地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班级群的消息提示音,一条接一条,像急促的鼓点,敲得人心脏发紧。
温柠的指尖顿了顿,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拿起手机,点开班级群,最顶上是王莲老师刚刚发布的公告:「@全体成员高一下册文理分班名单已确定,详见附件。请同学们及时查阅,并做好新学期准备。——王莲」
公告下面,消息已经刷了上百条。
「周三石」:“终于出名单了!我好紧张!”
「老猫不乘」:“有没有人先看看理科一班有哪些人?”
「眼瞎的诗」:“我选的文科,求文科班的小伙伴拉我一下!”
群里的热闹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温柠却觉得手脚冰凉,连点开附件的勇气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还是点开了那个名为「高一文理分班名单」的文件。
文档很长,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跳过密密麻麻的名字,最终在文科三班的列表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温柠」两个字,清晰得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进她的眼睛里。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从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她在文理分科表上郑重地写下「文科」两个字时,就知道这个结果。
可当它真的以这样正式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她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而此时,江清池正坐在书桌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手机屏幕。
看到王老师的公告时,他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随意——他选了理科,以他的成绩,理科一班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点开附件,果然在理科一班的第一个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的手指下意识地顿住,接着,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慌乱,在名单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名字。
他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确认仪式——他知道温柠的理科成绩很好,甚至比很多男生都出色,她一定会选理科,一定会和他在同一个班。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文科一班的名单,在一堆陌生的名字里,清晰地看到「温柠」两个字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群里依旧热闹,消息提示音不断响起,可那些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世界在他耳边陷入一片死寂。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反复确认了三遍。
每看一次,那两个字就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视网膜上多烫一分。
文科三班?温柠?怎么可能?
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紧接着,是被彻底欺骗和背叛的怒火,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灼烧。
他想起放假第一天烧烤店前她躲闪的眼神,想起KTV里她攥着可乐罐的手,想起山顶上她那句生硬的转折,想起观星那晚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发丝蹭过他后背时的温度……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
那个所谓的「秘密」,那个让她欲言又止的理由,就是这个?
江清池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他没有发消息质问,也没有打电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见到她,问清楚。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几乎是冲出门去。
楼下的杜卡迪Panigale V4安静地停在那里,哑光黑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江清池跨上车,脚撑一踢,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暴躁的轰鸣,像是在宣泄他此刻的情绪。
摩托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小区,朝着温柠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十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了温柠家小区对面的马路上。
江清池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骑着车,拐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
这条小巷很窄,两边是斑驳的墙壁,鲜少有人经过,却能清楚地看到温柠家的楼道口。
他熄了火,从车上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口袋里的烟盒硌得他手心发疼——那是今天早上,他因为心烦意乱,在便利店随手买的,从来没碰过。
他摸出一根烟,笨拙地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
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这点呛咳,和心里的灼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靠在墙上,看着温柠家的楼道口,烟蒂上的火光在昏暗的巷子里,一闪一闪,像一颗垂死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口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温柠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居家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的脚步很慢,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心情显然也很沉重。
她走到垃圾桶旁边,下意识地往小巷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靠在墙上的身影,还有那一点猩红的火光。
是江清池。
温柠的心脏骤然停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想转身跑回楼道。
可已经晚了。
江清池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烟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
他几步冲过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一把用力攥住了温柠的手腕。
“嘶——”
温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蹙起。
手里的垃圾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果皮和纸屑散落出来,发出淡淡的**气味。
江清池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巷子更深的阴影里。
他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动作强势得不容拒绝,身体却保持着最后一丝克制,没有真正压住她。
他低下头,眼睛在黑暗中红得吓人,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声音因为愤怒和痛苦而沙哑颤抖:“文科三班?温柠,你他妈告诉我,文科三班是什么意思?!”
温柠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可她更怕的是他此刻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绝望。
他身上带着清冽的汗味,还有一种陌生的、淡淡的烟草气息。
这前所未有的狼狈和失控,让她既害怕,又心疼。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想再说一次谎,可在他的逼视下,所有的伪装都像脆弱的玻璃,瞬间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再躲避他的目光,抬起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带着哭腔,几乎是喊了出来:“就是你看的意思!我选了文科!我早就选了!从期末考试前就决定了!”
“为什么?!”
江清池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你的理科成绩明明那么好!每次物理考试都能考年级前十,你为什么要选文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痛苦:“那个‘暑假快乐’,那个你说要等到开学才告诉我的‘秘密’,就是他妈的为了今天?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他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刺得温柠体无完肤。
她想起观星那晚,他问她如果不在一个班会怎么样,她用玩笑的语气避开了问题;想起KTV里,他唱着《小幸运》,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她却因为心虚而不敢抬头;想起他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山顶看星星,晚风里他未说完的半句话……
“我没有骗你!”
温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用力挣扎着,想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江清池,我不能只为了你活,我也要有我自己的人生!”
她没有说真正的理由——母亲临终前希望她能学文,希望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也没有说,其实她对文学的热爱,远比理科要深得多。
她只是固执地喊着,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江清池根本听不进去。
他完全沉浸在“失去”和“欺骗”的痛苦中,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吞噬了。
他松开她的手腕,却又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捏碎:“所以你的人生里,根本就没有规划过我,是不是?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和我在同一个班,没打算和我一起走下去,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眼神空洞得吓人。
温柠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解释,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无声的哭泣。
激烈的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巷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温柠低低的啜泣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江清池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绝望。
他缓缓松开了抓住她肩膀的手,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柠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江清池后退两步,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失望,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种彻底的无力感。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又像是早就认识了这样的她,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来自深渊,没有任何情绪。
“温柠,你真行。”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巷子更深的黑暗里。
他的背影挺拔却落寞,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摇欲坠。
那根抽了一半的烟,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又被他狠狠踩了一脚,烟头在墙上蹭出一串火星,然后彻底熄灭,像一个仓促而潦草的句点。
温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倒翻的垃圾散落在她的脚边,发出难闻的**气味。
阳光透过巷子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那个曾载着她去看星空的夏天,那个充满了蝉鸣、西瓜和摩托车轰鸣的夏天,在这一刻,彻底发馊、变质,死在了这条无人经过的小巷里。
远处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喧嚣里。
温柠知道,江清池走了,带着他们所有的美好和遗憾,一起走了。
而她,只能留在这条冰冷的巷子里,独自面对这个已经彻底破碎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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