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芙蓉城。
芙蓉城座落于邙山脚,是北部第一大城镇,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引得来往客商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入了城,三人找了家酒楼,点了壶竹叶青,又叫了几道菜与一壶茶。
酒菜上齐,坛还未开,一股酒香已扑面而来。
柳夜白拿起竹叶青,给叶轻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叶轻尘道:“溪山兄不喝吗?”
“我师兄不饮酒,”柳夜白说着,给宋溪山倒了杯茶递过去。
叶轻尘道:“可惜了,酒这么好的东西,溪山兄居然不喜欢喝。”
宋溪山抿了一口杯中茶,并未做任何解释。柳夜白道:“这世上的东西,总是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的。”
叶轻尘微笑,温和的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叹道:“溪山兄之砒霜,吾之蜜糖啊。”随后扬起酒杯,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他称要去采药先走一步,与柳宋二人道别。
待叶轻尘走后,柳夜白呼来店小二结账,此餐饭加上那壶酒,居然不多不少就是二两银子。
柳夜白虽觉肉痛,还是将兜里仅有的二两银子付了出去。付完帐,她道:“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宋溪山道:“你定。”
柳夜白道:“那就去看看此地的通缉榜吧。”
此举并不是信不过凌平,而是柳宋二人实在囊中羞涩,遂想去看下近来有什么案子没有堪破,什么妖魔邪祟正在逃窜的,以此赚点赏钱。
仙门通缉榜在城区的每条要道都有张贴,并不难找,二人很快就寻到了一处榜单。
榜单前已聚集了不少人,柳夜白拉着宋溪山挤进去,就见榜上密密麻麻贴着许多名单,通缉的要犯有些是有面容的,有些只有个名字,有些则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代号。
纸张上的文字有黑有红,红色代表高度危险,赏金也颇为可观。这类通缉犯大多没有容貌特征,因为见过他们的人,再也无法开口了。
榜单的最左边,贴着一张占地最大的白底红字通缉单,其上只有两个人,一上一下,皆是加粗红字。
上边的叫任枯荣,没有容貌特征,标注了身份是万金楼楼主,通缉赏金一万两。
下边的叫无常,也没有容貌特征,但附有一张图,是一个红青相间的恶鬼面具,标注了身份是万金楼少主,通缉赏金为五千两。
柳夜白看着那张恶鬼面具出神,就听宋溪山道:“想活命的话,来右边挑。”
柳夜白脚下未动,问道:“任枯荣倒是听师兄你谈起过,不过这个无常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溪山在右边榜单上挑人,人群嘈杂,像是没有听到,并未回答。
柳夜白自言自语道:“无常勾魂,听起来不像善茬。”
柳夜白说完,忽听身旁有人轻笑了一声。她转过身,就见有一白衣男子正与自己并肩而立。
男子并未携带刀剑,只在腰间别了一把白色折扇,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物。
他嘴角噙着笑,缓缓道:“再厉害,也不过是枯荣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柳夜白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也很狂妄。她道:“少主,应当是枯荣的儿子吧,哪有人把自己儿子当狗养的?”
男子偏过头,看向柳夜白。柳夜白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金黄与棕红交映,像是夕阳的余晖。
男子眸子直视着她,淡淡道:“不是亲儿子,所以跟狗差不多。”
柳夜白道:“你知道他?”
男子微微一笑,道:“多少听过一些传闻。”
柳夜白看他年纪二十岁上下,却有一副看淡人世的脸,道:“这位朋友,介意给我讲讲吗?”
男子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柳夜白道:“这位无常是什么来历?难道只单凭万金楼少主的身份,就能值五千两黄金?”
男子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能跟枯荣一张榜的,手上都不干净。”
柳夜白道:“他做了什么?”
男子淡淡道:“无非是杀了几个人,放了几把火。”他说着这话时,语气淡漠地仿佛在谈论天气变化,或者晚上该吃些什么。
柳夜白视线重新回到那张恶鬼面具上,道:“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难道很丑?”
男子又笑。他的笑声清冽又富有生机,等他笑够了,道:“可能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脸吧。毕竟如果一个人见到了杀手的脸,那么他就必然要死了。”
柳夜白道:“你的言外之意是:这个杀手只杀该杀的,对于其他人还保有一丝怜悯?”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我可从没这样说过。”
柳夜白也跟着笑。这时,宋溪山拿着一张通缉单走了过来,见柳夜白正与人谈笑,并未说话,只将手中的单子递到柳夜白手中。
柳夜白低头查看,发现纸上通缉的是个夜行大盗,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画像。
像上是个男子,头发披散贴在脸上,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冒着森森鬼气。他眉梢上有刺青,是最基础的原点状,左眉上有三点,右眉四点,共计七点。
据通缉单描述,此贼先前在青城一带活动,专门劫杀富户且手段残忍,因其行踪诡谲,是以一直并未落网。近日流窜至邙山西部流光镇一带,并屡屡犯案,于是明月阁张贴此告示通缉,赏银为一百两。
柳夜白粗略扫了一眼内容,正要将纸收起来,就见旁边的男子凑了过来。她意识到男子也想看,便将纸张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看了眼画上之人,略微歪头,道:“这刺青,有点意思。”
柳夜白问道:“你懂刺青?”
男子点头,旋即将通缉单归还给柳夜白,道:“略懂。左眉三点,右眉四点,寓意永远忠诚,永远臣服。”
听到这个回答,宋溪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冷漠模样。
柳夜白赞叹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还懂这个。”
白衣男子被夸得有些害羞,左手抽出腰间折扇,缓缓打开,遮住了略微泛红的下半张脸,道:“在下平日里无所事事,专爱去街头巷尾找些杂书来看,所以略通旁门左道。”
他执扇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扇面洁白,其上画着一颗苍劲的树,不过这树只有枝干,没有叶子,骤然看去,略显凄凉。
柳夜白指着扇面,问道:“怎么没画叶子?”
男子解释道:“是一颗花树。”
柳夜白道:“可是也没有花。”
男子眼角含着笑意,道:“没有花,只因还未到开花的时候。”
柳夜白心说一把扇子,居然还按照时令划分,该开花的时节,才会在扇面绘上花叶点缀。她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有趣的人,很想同他交个朋友,于是道:“好别致的说法。在下柳夜白,还没请教公子名姓。”
男子将折扇收了起来,重新别回腰间,略微俯首,道:“在下谢无眠。”
他说完这句,又望向一旁的宋溪山。宋溪山先前将通缉单递给柳夜白时被他尽收眼底,任谁都会猜测此二人相识。谢无眠对宋溪山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宋溪山闻言侧过身去,不搭他的话。
谢无眠呆住了,眸间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柳夜白赶紧道:“谢公子,我师兄一向不爱与人交谈,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
宋溪山常日不喜与人攀谈,这点柳夜白是知道的。可这次宋溪山竟然直直侧过身去,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谢无眠听完柳夜白的解释,道:“无妨,无妨。”
柳夜白见宋溪山迟迟没有要转回身的意思,明白无论怎么挽回,局势总会不可避免地僵下去,遂道:“谢公子,我与师兄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谢无眠并未挽留,只道:“后会有期。”
柳夜白拉着宋溪山挤出人群,朝着西部的流光镇出发。
路上,宋溪山面上总是笼着一片阴云。换做旁人,一定不敢在此时招惹他的。
但柳夜白不是旁人。
柳夜白道:“师兄,怎么臭着张脸?谁惹你生气了,该不会是我吧?”
宋溪山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柳夜白继续道:“难道是师兄害怕,不想去流光镇捉这个什么夜行大盗了?没关系,后悔了也可以说嘛,我们换一个就是了。”
自打柳夜白遇到宋溪山起,就没见他怕过谁,怕过什么东西。她故意说这话给宋溪山听,目的是为了让他张开口理理自己,仅此而已。
宋溪山果然道:“一个贼有什么好怕的。”
柳夜白故作夸张的‘咦’了一声,道:“原来师兄会说话呀!很好,嘴就是这么用的,继续说下去。”
宋溪山脸上阴云淡了,道:“说什么?”
柳夜白道:“先说说脸色为什么不好。”
也难为柳夜白能从宋溪山这副本就冷漠的脸上,分析出他到底是冷淡,还是心情不好了。
宋溪山伸手摸了下鼻尖,道:“师妹,我没有脸色不好。”
柳夜白撇撇嘴,道:“方才某人脸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还说没有脸色不好!”
宋溪山自知说不过她,便道:“就算我脸色不好,又怎么样?”
柳夜白笑了笑,道:“师兄觉得哪里不如意了,跟我说说,我帮你开解开解。”
宋溪山沉默半晌,终于道:“方才那个谢公子,你以后若是再遇见他,最好离他远一点。”
柳夜白不明所以,道:“我与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师兄何出此言?”
宋溪山道:“记得那盗贼眉上的刺青吗?”
柳夜白点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宋溪山道:“这种眉上刺点的做法,唯独冥都死人城内才有。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说出了这个刺青的寓意,而且说对了。若不是此人常年混迹在死人城中,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柳夜白想起初遇谢无眠时的情景,道:“他当时是用左手执扇,并未看到中指刺有往生环,可见他并不是死人城中人。”
宋溪山无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手上没有刺往生环。这才是奇怪的地方。一个人只要入了冥都,手上必定会刺入往生环。这是冥都给人的烙印,证明此人生是冥都人,死是冥都鬼。可也有一种例外……”
柳夜白道:“什么例外?”
宋溪山道:“例外就是,他入了万金楼。”
万金楼三字一出,柳夜白不禁觉有些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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