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开始得很简单。
2019年的一个炎炎夏日,霍言办完他父亲的葬礼,收到了他前女友寄来的结婚请柬,让他有了两个犹豫去与不去的理由。
第一,谈了6年恋爱,分手却用了不到十分钟,不到半年就找了个人结婚,还要邀请自己去参加。
他不知道这种事情,去了悲伤有几分,不去会不会从此畅然。
朋友嘲笑他:“说不定在分手之前,你女朋友早就是别人的形状了!”
就算分手前就已经跟别人怎么样,错自己也得占一半,毕竟从他跟朋友合伙创业以来,很少时间陪女友好好生活,这种情况,分手是必然。
第二,刚办完父亲的丧事,立马去参加喜事,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他朋友又说了:“那叫喜事?对你来说就是悲上加悲再加悲,你想想,昔日宠爱的女友,一朝成为他人老婆,你还得千里迢迢去见证她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犹豫几天后,还是拿着那请柬出发了。
请柬上写的———恭请前男友霍言,参加林雨菲与方永源的婚礼。
特地把“前男友”这三个字写上去,不难让人怀疑这场婚礼背后的别有用心。
可能性之一,就是要让他后悔。
婚礼地点居然办在了最西边,从最东边到最西边去参加婚礼,坐飞机得花上半天的时间,坐特快列车得坐5天6晚,这不折腾人吗?
西边有什么,让林雨菲那么向往。
霍言坐在火车上,去看窗外快速掠过的风光,远处是山,近处一片绚烂的野花,几棵树穿插其间,才恍然想起林雨菲以前躺他怀里说的话。
“以后我们的婚礼,去最西边,背景要有雪山,前景要有烂漫的野花,当然,最重要,中景得是你和我了。”
选择火车这种漫长的交通工具,目的也有二。
一嘛,公司办到现在,每天加班加点,身体受累不说,找业务像个谄媚的哈巴狗四处嗅,实在是烦了。
趁此机会,好好当个懂得享受人生的人,耍个10多天,犒劳犒劳自己快要直不起来的脊梁。
就像他朋友说的:“钱嘛,赚不完,赚多了没地方花,赚少了也就吃吃烧烤喝喝酒,过完百无聊奈的一生,身体累坏了,可就都成空气了。”
二呢,对于这段6年的情感,说没就没了,那么,在去见证她是否真的幸福的同时,也得检讨检讨自己的过错不是?
不然下一个出现在他身旁的女子,不好好改改性格脾气,还得是别人的。
他朋友又说了:“任何一段感情,都需要经营,不然任爱随波逐流,波不是好波的话,只能认栽。”
对对,爱是陪伴,爱是理解,爱是忍耐,爱是付出,道理知道,可做起来太难。
想着这些零零碎碎,列车开了三个多小时,还魂停靠在一站老旧站台。
他透过窗户去看,是自己的老家,邝城。
在那里度过了小学到初中无忧无虑的时光,初中毕业,搬离了这座悠闲的小城,去了更大的城市生活。
大城市的好处自不必说了,好的教育资源,接收什么讯息也是最快的,就业机会多,娱乐的种类也是繁多,人也张扬。
可他却觉得自己自从去了大城市后,总有一种被别人赶着跑的急促感,好像你不走,就落后了,就不能在这城市生存下去了。
他现在就像极了一头已知疲累的骡子。
霍言今年30,从毕业后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变成了颓废帅气男青年,一米八七的个子,身体欣长、健壮。
青春还在的时候,健壮是因为打球,挥洒汗水的饱满。
而现在的健壮,完全是因为上班喝酒应酬多了,长了肥肉,不得已去健身房保持身材。
有一双看起来冰冷,实则特别渴求别人能懂他的热烈双眼。
跟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个极其喜欢说话,甚至有精力的时候巴不得拉着你跟你说个通宵的话痨。
作为一头骡子,还是需要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些,不然就不止是骡子,而是一头糟糕且孤独的骡子。
所以他对自己的着装也有自己的见解——干净、整洁、舒适、自然。
可惜,就算对外表再有见解,对于他现在的境况而言,还就是一头糟糕且孤独的骡子。
跟林雨菲分开的半年里,有三个女子追他来,却都因为他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她们而离他去。
哎…
想到这里,霍言不免哀声叹气。
坐火车,就是有大把的时间让你回顾过去,哀叹你的将来。
陆续有人上了火车,人声吵嚷。
闻得一阵清香,那香味儿熟悉,只有盛夏才闻得到,正在想是什么香,车厢门前出现了一男子。
漆黑的头发微卷,松松软软搭在额前,并没有遮住那双杏眼,毕竟那双眼睛很有意思。
眼波流转的时候很有活力,注视你的时候感觉里面说不完的故事,瞳孔极黑,像是有什么吸引力,将他的目光瞬息间吸了进去。
从脸上收回目光,观察他的着装。
淡蓝色t恤衫,深蓝色白边窄腿运动裤,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运动服,不对,这不是他初中那学校发的校服吗?
目光瞄往他左手抱的一盆花,花盆压着一简单的白色帆布包,那包,也太像他妈妈以前买菜用的包了。
霍言正在他久远的记忆和现实里找着重叠,见男子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甜的香味儿立散开来。
奇怪,为什么他一笑,香味儿更浓了?
霍岩低头疑惑间,一好听的声音出现在他头顶。
“你好,你坐的,好像是我的铺。”
“啊?”霍言在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香甜里清醒,拿票看了看,尴尬,“对不起,看错了,我是对面的铺。”
说完准备起身让他。
“没关系,你要是喜欢那边,我睡你的铺也行。”
男子在对面放了包,把那盆花放在了小桌中间。
都是下铺,上铺还没有人来,车厢就他俩对坐隔着那盆花互望。
花盆是绿色的塑胶盆,和这火车的窗框颜色相似,这么放在中间,玻璃外照进来的光给它镶上另一抹绿边。
而那翠绿的叶子里,开出许许多多的重瓣白色小花,又和白色镂空雕花窗帘相得益彰。
让这个闭塞、闷热、气味杂乱的车厢瞬间韵满芳香。
“这是…茉莉花?”
“是,你喜欢吗?”
“喜欢…”他回想,“好像,小时候我养过这么一盆花,总在盛夏时节开放,以至于只要一闻到这花香,就能想起夏夜里,屋子里蚊子来侵扰,外面虫鸣声响。我妈妈还喜欢摘些来串成串戴手上,我是觉得人家花儿长得好好的,该开的时候开,该谢的时候谢,在最好的时候摘下来,有点儿…”
“可惜?”
“嗯…本来还能多开好些天,一旦摘下来了,隔一晚上就发黄,第二天就扔进了垃圾桶,实在是…”
“可怜?”
霍言目光从花朵移到男子脸上,才发现那皮肤就跟现在他瞧见的茉莉花一般白,还有那笑,好熟悉。
男子拿手柱桌面,凝神细望他的脸,最后望进他的眸子。
他问他:“你的终点是哪里?”
“最西边。”
“去那里做什么?工作?”
“不是,参加婚礼。”霍言望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睛一直自己身上找什么东西,有些局促,“你呢?去哪里?”
“最西边。”
“工作?”
“参加婚礼。”
“?”
实在太巧,霍言从他脸上读出些故意和古怪,升起一种好像能被他看透,并且追着自己拍打的莫名紧张,嘴角的微笑还藏着份戏弄的意味。
“你不会跟我参加的是同一个婚礼吧?”
“同一个?”男子将白色板鞋一脱,盘腿坐自己铺上,悠闲问,“你参加的是谁的婚礼?”
“林雨菲…”
“林雨菲…”男子呵呵笑,“她是你前女友?”
“你怎么知道?”
“一般好朋友亲人,去参加都是满脸喜悦,带着祝福,可你一提她名字,这里,”拿手指了指自己眉宇中间,“皱得严重。”
“嗯?”霍言拿手在眉间抚了抚,“没忍住,毕竟谈了那么些年,说没就没了。”
“你想过跟她结婚?”
“倒是…”
霍言顿了顿。
怎么就自然而然聊上了…
“你既然不想跟她结婚,”男子继续他的推断,“她自然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结婚?”不自觉伸手摸眉眼,“难道我眉眼比我嘴巴还会说话?”
“猜的,”男子随口一说又一问,“她有送请柬给你吗?”
“有啊。”
霍言从包里拿了请柬,递给他看,刚递出去就感觉…
怎么那么多不由自主呢…
请柬已经被翻开。
“果然,还特地写了前男友,”男子笑很得意,“林雨菲,方永源,你叫,霍言…”
抬眼冲他一笑,又笑出一阵茉莉清香。
霍言随着那阵香,望了眼桌上的那盆茉莉花。
心想:这一路,一直有花香作伴,也是不错。
问他:“你呢?叫什么?”
“林…小渊。”
“小渊?深渊那个渊?”
“对…渊源那个渊。”
“都姓林…你是林雨菲什么亲戚?”
霍言在脑子里搜寻,相处6年,没听说过她有这么个好看的亲戚,应该是很远的亲戚了。
不过,他怎么是从自己老家?城上的车?
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是方永源那边的,”林小渊解释,“我是他前男友。”
“?”
“不过我没有收到请柬,他应该不希望我去,”说着垂了眼眸,长睫毛似帘子挡住了那份悲伤,后又抬眼,笑出一种时过境迁,“可我也还是想去送上祝福。”
霍言吃惊之余,脑子一下转不过来。
方永源的前男友?!
什么,方永源这厮居然喜欢男的,那他结婚以着什么目的?
林雨菲知道不知道,被形婚不是太惨了,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她?都办婚礼了,告诉她婚礼还举行不举行?
可是婚后发现不是更糟糕!
还是说那方永源只是个喜欢玩儿的,男女通吃?最后还是要回归家庭婚姻,眼前这个男子才是随便被玩玩就丢的玩具?
“他怕是…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祝福了吧…”
霍言不知道为何说了这句话,像是自己也接受不了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有去简单送上祝福的计划,增添了他许多不需要自己考量的烦恼。
“是吗…”林小渊失望,眼里有着哀伤,可眼神却直直定定地望进霍言的眸子里,“那…我远远看看他幸福的样子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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